燕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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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已是春暮,蔡燕请假回家了。她在单位体检时查出来身体出了点毛病需要做个小手术。在南方治不起,厂里活儿也紧,治病是可以请假的,可她舍不得厂逢旺季的高工资,所以一直拖着到了四月底。工作累再加上心理负担重,感觉病症严重了才不得不请假回家来治疗。
她先去娘家看望了爸妈,给爸妈买了衣服又给了点钱。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长年累月在外打工,没法儿尽孝。只能回家给点钱了。她给的也不多,二百块钱。在姐妹几个里她算是有钱的,买了两套房了,房子在升值,租金可还贷,可人心真是贪的,她有那么多钱,还是渴望更有钱。
想在房子之外再有点儿存款,趁着年轻,多攒点儿,让日子更好过。
她有三个年头没回家过年了。年假时工资是平时三倍,她哪怕气得男人跳脚也不回家过年,留在厂里挣加班费。
至于家里,她是不愁的。公婆年纪没那么老,身体都还好。儿子王睿今年十三岁,在寄宿学校上学,快上初中了。
儿子三岁时她出来打工,这一打就是十年。这么多年来,她从不知儿子学校门朝哪儿。一切由公婆操持,她和丈夫只管打工挣钱。
有远见的父母都是有点心狠的。她这么些年在外辛苦打工,挣的钱还不都是为了儿子。等儿子上初中,她要把他送到县城里最好的学校去读,将来上高中上大学那些路都要钱来铺。有了钱甚至可以出国留学。每当她在工作之余想孩子想得心一抽一抽地疼时,她就这样安慰自己。
这趟来家怕是要耽搁一段日子了。昨儿去看了医生,手术安排在两天后,挺急人的。她随即又想正好趁这两天陪陪儿子。儿子王睿这两天正好星期天,今天晚上要从学校回来了。她正在家里打扫卫生。公公婆婆虽看着精明能干的,可家里还是挺邋遢的。
蔡燕看着家里家外猫狗横行,鸡鸭乱窜,一片狼籍,心里简直要冒出火来。她立逼公婆把鸡鸭关上圈,两条狗撵出屋。却奈何不了猫,它爬高入低钻窗上树咋的也管不住它。
蔡燕和婆婆说让她们把猫和一条小狗仔送给别人家养。大狗也不必养,卖点钱是落的。哪有天天把狗关在屋里养的理,夜里还得给它把屎尿。(放在外面,有偷狗贼会给狗吃蒙汉药,吃了晕倒弄去卖皮卖肉。)
婆婆说使不得,狗是孙子的命根子。小狗仔是他从同学家里抱回来的,把它弄没了,那还不得闹死。蔡燕说反了天了,哪儿就由他做主了。
王睿从寄宿学校回家,坐校车到镇上,爷爷骑三轮车去接。蔡燕想去接孩子,公公说的接送点她不熟悉。费了许多口舌她还没整明白。她嫁过来十几年了,可呆家日子屈指可数,这两年到处又拆又建的,她哪儿懂啊。婆婆叫公公带她摸摸路。
蔡燕想还是算了,以前坐过公公自行车,一路上遇上熟人,拿着公公和她打趣。又是两口子赶集儿?或是带媳妇上哪儿的?话说的平板样,可挤眉弄眼的一脸坏笑。公公倒是颇享受的样子,她可忍不了那些人的龌龊和无聊。机关枪样骂过一回,从此落下坏媳妇的名头。
她还是呆家把卫生搞搞好,地先扫一遍,再用拖把擦一遍,帮婆婆烧烧饭等儿子回家。
公公去了不到个把小时便回来了。王睿已经长成小伙儿了,方脸蛋瘦成长条儿,秀气的大眼睛褪去了羞涩多了点桀敖的神色。他穿着校服,从车上轻轻一蹦下来了。不过一年不见,他犹如玉米杆似的猛窜个儿,看上去比妈高了半头了。她蹴近去抱住儿子。被她这么亲密地搂住,王睿脸上不领情地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抗拒地抬起一双手撑在胸前把她推开了。
蔡燕心里不是滋味儿,儿子跟她一直不亲,一年里和王睿相伴至多不超过十天半月的。孩子越来越大,对她的依赖越来越低,跟她越来越生分了。
公公从车斗里把王睿的两只包拎过来交给她。王睿的目标是墙角边正举着爪子㖭狗食盆的小狗仔子。平时家里的大狼狗踞守着食盆,小狗仔不敢帮边儿。
大狼狗摇着尾巴迎接王睿。把狗头在王睿身上蹭。王睿拍开大狼狗的头弯腰把地上一只鞋扔得远远的,叫大狼狗:“衔回来!”那畜牲摇着尾巴颠着屁股飞快地跑去叼鞋了。
王睿奔到小黑狗旁边,拤过小黑狗,举过头顶仰脸向空中抛去,又敏捷地接住。口中发出快活的笑声。
奶奶哎哎地叫阻止他: “狗爬高,会偷嘴。”
大狼狗衔了鞋乖乖地放到另一只的旁边。蔡燕又好气又好笑,没看出来这狗还挺会来事儿的。王睿却打了个唿哨抱着小狗领着大狗跑远了。
蔡燕把王睿的书包拎回屋,她打开书包翻看王睿的书本和作业。她发现儿子的作业做得不怎么好,字写得潦草马虎。现在学期应该已经下来一半了,可有的练习册上有许多空白,几张试卷上也一片红叉叉,居然还有没及格的。这咋回事儿,她每次打电话回来,公婆都说学习认真,成绩没得说。每次回来只看到一墙的奖状,也没时间认真查看他的作业情况。
她问公公咋回事儿?公公懵懂地说老师哪回见面都夸孩子聪明的,脑瓜子灵透,学习积极的,成绩满好的。公公说,我看着也挺好的。这孩子对学习可上心了,有时想带他吃酒席叫他缺半天课,吃完酒席我过后送他去上学,他愣是不肯。拿什么山珍海味也哄不下他,一堂课也不能缺.......蔡燕哑然失笑,公公根本没过问过孩子学习,也不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只是让他不操心就好了,婆婆更是了,只会煮饭刷锅洗衣服,孙子要头就割半边去。
她向公公要了班主任的电话号码,给班主任打电话想问问王睿在校的学习情况。电话打了几遍才接通。班主任好像很忙的样子,得知蔡燕身份后说她正忙,不肯多说便挂了电话。末了发短信说下周要期中考试了,叫蔡燕在考试后家长会时详谈。还催缴下个学期的学杂费。
王睿一直就读的是私立民办学校。他念六年级时,蔡艳逼着王睿爸爸托朋友找关系又送礼又请客费了许多周折将王睿转来这一所教学质量很好,在县里名头很响的学校。这学校一学期的各项费用是以前的两倍。这学校的老师也拽得不行,上课时间不接电话,午休时间不接电话,晚上八点后不接电话。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电话。这样的学校,许多人家挤破头把娃向里边塞,成绩差的塞也塞不进去。
蔡燕气恼地把手机拍在桌上。出去找王睿回来。
王睿已经回来了,像个马戏团演员一样在场院里走着S步,小狗仔在他两脚之间钻来钻去,咬他裤脚。蔡燕叫:“就知道和它一起疯?脏不脏呀!”王睿低头抱起小拘抚弄它的背毛看篷起的灰尘说:“哦,脏死了!那我帮它洗洗澡。”
王睿抱了狗大声叫着:“奶奶啊!倒点热水给我啊!小狗要洗澡哩.....”那声哩拖得长长的,对他奶奶撒着娇。婆婆听了唤,立即提着热水瓶过来。王睿去拿了洗头膏,护发素出来,又端了洗脸盆放在地上,婆婆向盆里倒水。
蔡燕说:“哪个着兴用脸盆给狗洗澡的。”婆婆用手拍打着额门哦!哦!地嗟叹,意思是今儿怎的糊涂了。蔡燕想她们定是这样做惯了的。婆婆去寻了洗脚盆出来,又兑好了温水。王睿把小狗捺水里洗澡。那小畜生像个婴孩一样躺在水里一动不动任由王睿摆布它。王睿定是倒了过多的洗发膏,弄出一盆子的肥皂泡来。蔡燕闻着洗发膏和狗腥气混合的味儿,心里觉得着呕。看着王睿还在兴致盎然地抓挠着狗仔儿,溅得一地水沫。她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天还没那么热别把它冻死。”王睿又大声地吆喝着:“奶奶啊!再舀水过来呀!”他是和奶奶这样合作惯了,却不习惯叫站在旁边抄着手的妈妈帮他的忙。
婆婆又端了盆水过来,叫蔡燕:“灶堂火旺着,帮我看看锅别潽出来。”蔡燕皱着眉,双手抱着胸一动不动。
婆婆端了洗狗水救火一样冲出去泼了水折进灶屋看锅去。王睿大声催:“奶奶啊!盆拿过来哎……小狗冻浑身发抖了.....”王睿说着扯过他爷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包住了小狗,像抱婴儿般抱在怀里。
蔡燕一把将王睿的襁褓扯过来,剥开衣服扔在椅子上说:“你爷爷看你用他衣服包小狗,揍不动你的。”王睿连忙伸手夺过狗仔儿。婆婆已经端了洗脚盆过来放地当心。蔡燕端了热水盆说:“咱给它淋浴。”王睿不解地看着蔡燕。蔡燕说:“和你洗澡一样,站着淋。”王睿立刻领悟了,他兴奋地把小狗放到脚盆里,蹲下身子,双手抓着两只前狗爪,让小狗靠两条后腿立着,狗脑袋仰起来,一双蓝汪汪的狗眼睛无邪地瞅着小主人。王睿乐得笑出声来。蔡燕把盆里水倾下来浇在狗头上。水溅到王睿的手上。王睿火烧屁股般提着小狗蹦起来大叫:“你想把小狗烫死呀!”随着他的动作,甩了蔡燕一身一脸水。蔡燕用手擦着脸,忍住心头火。她伸手试试水温,是有点烫,人皮可比狗皮嫩多了,应该烫不坏的。她说:“小狗厚皮,烫不伤。”王睿横她一眼:“你才厚皮哩!”蔡燕真恼火了,这叫什么孩子,敢这样和妈犟嘴,她生气地把半盆热水倾在洗脚盆里,扔下盆走出去。婆婆又舀了冷水颠颠地送过来。
王睿又把小狗洗了一遍,用自己擦身的浴巾包了小狗抱着。他一边各处翻腾一边叫:“奶奶啊!吹风机在哪儿呢?”蔡燕看自己精心为他买的粉蓝色全棉浴巾被用来包小狗,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她这一会儿对小狗的嫌恶憎恼全藏不住了。她厉声呵斥王睿:“你多大人了,咋就不知道干净邋遢呢?你知道狗身上有多脏吗,跳蚤虱子你数得清吗?还有多少肉眼看不见的细菌和病毒你知道吗?你就没被虼蚤祸害够吗?”蔡燕后悔她刚刚没好好检查洗狗水里漂出多少虼虱来。
蔡燕一顿训斥完,自气得心颤手抖的。可王睿犹如没听见一样,低了头和小狗做着鬼脸儿,把手指伸给小狗吮。蔡燕真气坏了,她一扯浴巾尖声叫:“你还用浴巾裹着它,虱子都爬浴巾上去了!你还把手伸狗嘴里去让它添!狗会吃屎的,你咋不恶心呢?”
看蔡燕气成这样,王睿像看戏一样,倒高兴得笑起来了。婆婆拿了吹风机出来代王睿说:“没得虱子了,他爷隔两天就用全无敌通喷一回!哎呀,小猴怂的,怎的用大毛巾包狗.....”她扯了大毛巾下来,王睿拿了吹风机找插电孔给小狗吹干去了。
蔡燕接了婆婆手里的大毛巾倒光了四暖瓶开水去烫了,又倒了半瓶84泡上。她心里想着这小狗真不能养了,得想法子送走才好。
晚饭吃的菜是煮咸鱼,韭菜炒鸡蛋,煮咸蛋。婆婆说鱼是王睿二叔带回来的。王睿二叔喜欢钓鱼不喜欢吃鱼。动不动就送鱼回来。王睿在旁边说:“二叔喜欢吃鸡,把我们家大公鸡逮走了!”蔡燕心里想:老二家靠家近就是好啊,隔三叉五地回来,米啊面啊油啊鸡蛋鸭蛋,哪回来家不跟扫荡似的。拿条鱼回家,婆婆就要献宝一样说给我听了。我虽人不在家,可村里耳报神多哩,什么事也别想瞒了我。老二家每次刮了多少油水走我不知道呀!老公俩儿种了那么多田,每年的收入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儿的。
蔡燕想着自己之所以不把孩子带在身旁,受着这么多年的相思苦,一个是想多腾点时间挣钱,再者吃穿用度学杂费,公婆都给垫上了,这一笔开支可不是小数目。
王睿爸爸有时要给娘老子钱,蔡燕就开导他:他们没病没灾的要你给钱干嘛?使不完又不能带棺材里去?难道等他们百老归西后和你兄弟分?王睿爸爸被媳妇洗脑后,便也随顺了,所以这么些年,除了四季衣裳外,王睿都是靠爷爷奶奶养活。爷爷奶奶的钱使在自己孙子身上,他们自己也乐呵。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着吃饭,一只猫对着桌子跃跃欲上。它跳上来蔡燕就掉过筷头子狠狠地敲在猫头上。敲得那畜生喵呜一声跳开去。大狗小狗也绕凳穿桌不停地忙碌,大狗尾巴拂尘样掸来掸去的,王睿挟了鱼逗猫撩狗。他奶奶叫:“小狗不能吃腌鱼,会齁死的。王睿把鱼甩向大狗,大狗抬头张嘴一口叨了鱼肉吞下。王睿又挟了炒鸡蛋逗小狗儿。他奶奶叫着:“哎哎,人还没动筷子,先把狗喂饱啦!”
蔡燕把大狗馋猫撵出屋,又来赶小狗出去。王睿把脸一沉,甩了他妈一个白眼儿,伸出长腿把小狗拨拉过去。蔡燕还要去赶。婆婆在旁边说,小狗不能搁外头,大狗会咬它。蔡燕只得着罢。大狗又跑进来了。蔡燕又去撵狗出屋,关上门。
王睿一边吃饭一边逗小狗玩儿。婆婆给他挟菜,挑鱼肚子上的肉,有刺还用手去拔出来。王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蔡燕看不惯,那筷子上沒有口水么?惯孩子也不是这样惯法儿?半大小子要给她养废了。一碟子切开的咸鸭蛋,蛋黄红油四溢。婆婆将蛋黄挑给孙子,自己吃蛋白。蔡燕一直不喜欢婆婆这种做派,从小吃馄饨也是把肉馅挖给孙子,自已光吃馄饨皮,把好东西省给别人吃,一味地在人面前苛苦自个儿,显得她多好似的,可蔡燕不但不领她的情儿,心里还很生气。
蔡燕看过“一碗面毁掉一个孩子”这样一则故事,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不就是在说自家孩子和奶奶的日常吗。她当时就打电话教育了婆婆,叫她教会孩子分享,可她却当耳旁风了。当孩子面说她总归不适宜,蔡燕想有空儿要把那个故事讲给她听,最好要疾言厉色地训她一顿,不然她不长记性。
正吃着饭,公公的手机响了。手机是蔡燕不用的旧手机,智能的,公公不会使。王睿倒是玩得溜熟,王睿还教会他爷爷发红包,拍抖音,玩游戏。
点开电话是二儿子打过来的,说是大姨子家迁新居,两口子都没空儿去,让老子过去代吃喜酒。公公问那贺礼咋整?儿子在电话里头叫:“你先给我垫上,回去给你!”公公问:“多少?”儿子说:“一千!”开着免提的大声音犹如一记重拳,砸得公公一哆嗦。老二家七岁的闺女在电话里大叫:“爷爷!给我发红包!”公公撑着脸笑着大声应着:“好!好!发红包!发红包!等明儿爷爷工资领回来就给你发!”
公公挂了电话抱怨着:“现在这礼出的眼都不敢睁。哪儿有一千块闲钱,还得出去借。一百二百的叫人垫垫还行,这上千块钱咋张嘴....”
蔡燕带笑说:“不会叫他发红包转给你么!你们年纪大了,也要为自己留点后手......”
公公说:“留什么后手,统共就这十来亩田,除了农本剩下的吃吃喝喝人情出礼都不够,不是我闲下来做点小工,王睿的学费都得你们自己掏。”
王睿看向爷爷:“学校收预征费了。老师说这星期全交齐的奖励100块钱哩。”
婆婆说:“这倒头学校要钱顶积极,学期还没上一半又开始要钱了!”
公公说:“迟也交早也交横竖就这两月事儿,莫若早交了领一百块奖金,也不让孩子为难。对吧?”说着他笑眯眯望向王睿和蔡燕。王睿对爷爷竖起拇指:“爷爷就比奶奶聪明,会算账!早交钱100块奖金呢!”
公公说:“这回你妈回来多及时,专门给你交学费的。对了,蔡燕,你借一千给我帮老二礼金垫上。省得我张牙背口地求人去!”
蔡燕“哎哟”一声叫起来,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用手捧了脸说:“这可怎么好,我回来时侯也没想到王睿要交学费,所以身上只有这个月的工资,是预备看病的钱。这咋整?”
王睿看看妈妈又看看爷爷说:“叫爸爸发红包回来,也可以直接转账给老师。”
公公也不住点头:“那更省事儿了。”
蔡燕想说:“你爸工资要留还房货哩!”
她怕说了儿子愁得吃不下饭去,看样子公公这次想推脱开来不替孙子交学费去了,那可不成。得抽空儿慢慢告诉他们日子真心不易,王睿爸的工资低每月还抽烟喝酒打牌大手大脚花了。房贷全靠我在还,这生病了上不了班了真急人,去看病花起钱来更是流水似的……
蔡燕埋头吃饭,不再多说话,公婆总归有本事把二儿子家的出礼钱,大孙子的学费钱想法变出来的。
饭后王睿还是没正形,挡在电视前,逗着小狗玩儿。蔡燕叫他写作业去,他说明天的。蔡燕说你们从小就学过一首诗叫《明日歌》的,还记不记得?做事情,紧早不紧晚,早点做完早点玩不好么?王睿被她一顿说,讪讪地摸着鼻子进自个房间了。蔡燕看他趴在桌前一动不动看书,便不去打扰他,悄悄把房门关上。
婆婆在洗碗,她过去跟婆婆说了会儿话,当然是说说钱多难挣多易花王睿爸挣得少花得多。说得婆婆心里虚虚的,为生个没用场的儿子而对媳妇愧疚不己。
末了蔡燕还请婆婆和公公想法子,先垫上王睿的学费。她做了手术,身体好点后,她马上就回去上班了,她可不是闲得住的人。过几年房贷压力减轻了,王睿爸工资涨了,她们手里有余钱了,立马儿会把钱还给公婆。
婆婆叨咕一句:等你还钱,龙也下蛋了。蔡燕只作没听见,不接茬。
蔡燕悄悄开了门看儿子正阖头阖脑趴桌上盯着书。她悄悄跫过去,却募地血冲上头,见王睿正点着手机屏看得忘我。只等蔡燕挡了电灯光投射来大片阴影才慌忙地将手机向书下藏。蔡燕直直地瞪了王睿半分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着头说:“好小了,你还挺能耐的。装得像回事儿!”说着在他腮上刮了一把,拿过手机出去还给公公,叫他手机别离身儿,给他玩成了习惯,坏事儿。公公倒是不以为意,说别拘得太紧了,一直念书别念成傻子了。星期天不就是让孩子散荡的么。
蔡燕觉得没法子认同。依他的性子八成要毁了孩子。
王睿拿本书无情无绪地翻来翻去,左一个呵欠右一个呵欠地打着。蔡燕无奈地说:“这书跟安眠药一样儿,拿上就发困,早点洗脚上床吧。”王睿听了麻溜地拾掇洗漱上床了。
一家人安歇前,婆婆把大狗小狗全关在家里面。蔡燕叫王睿和她一起睡,王睿眉头皱起来,不乐意的样子。蔡燕连忙说:“睡下来讲故事给你听!”王睿扭捏了一下子,说:“一人一个被筒儿?”蔡燕笑:“嗯,当然!这么个大小子,搁古代都能娶媳妇儿了!为娘还能搂着你睡不成?”王睿嘿嘿笑起来了。
躺在床上,蔡燕和王睿说话。她问一句,王睿就答一句,并不肯多和她说。王睿小心翼翼地蜷着身子,尽量地不靠近妈妈贴着床里边等着蔡燕讲故事。
蔡燕心里已经忘了自个随口一说的话儿,先顾着在心里伤感了。这一恍神儿子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能无所顾忌地搂着他亲昵地疼他了。因为忙着打工挣钱,儿子的童年她竟然没有参与。记忆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她想着心思,默默无言。王睿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夜渐渐地深了,外面很安静。蔡燕辗转难眠,一直熬到半夜仍无法入睡。她悄悄起身,将晚上吃剩的鱼一股脑儿倒进外面的狗食盆里,大狼狗呲溜儿冲出去扑向食盆。蔡燕憋着声气儿围追堵截好容易又将它赶进屋,将小狗仔儿放到门外,将屋门关上。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饿狗争食的低嗥声,小狗仔子的尖叫声,蔡燕揪着一颗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和王睿的反应。
公公想是也听到声音起来开门察看动静。蔡燕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堵着门摇手不让他去看。公公挠挠头回屋了。
王睿睡得沉沉的,那么大声也没把他吵醒。
蔡燕好容易眯着,天却已经亮了,听得外面闹嚷嚷的,她睁眼看王睿已经起床了。
连忙爬起来,披衣趿鞋出屋看。东邻西舍好几个人围成团儿,小狗仔已经绝气而亡,死在场上了。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猜测小狗死因:邻居家有条老狗,咬狗撵鸡逮老鼠,小狗显然是被它咬死的。
小狗仔儿张着嘴睁着眼,一副死不暝目的样儿。狗毛沾了泥污血迹看上去凄惨极了。身下的血污一滴一点蜿蜓到狗食盆边。王睿蹲在小狗旁边眼泪吧嗒叭嗒向下掉。乡邻说:“这一点点大的小狗是宝,味儿鲜,极滋补,剥了皮炖炖是盘好菜。”王睿泪眼朦胧抬起脸,恨恨剜了眼说话的人。
他看到蔡燕过来,募然转过头来,盯着蔡燕惊讶的脸,泣不成声地说:“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蔡燕心中一慌。她捺住情绪镇定地说:“咋死了?咋死的?”她不过想喂它咸鱼头,让它跑肚拉稀慢慢齁死。却想不到它被来抢食的大狗咬死了。
婆婆惶恐着一张脸一遍接一遍不住声地说:“我记得关屋里的,我记得关好的啊!怎么会溜出去的?.....”
公公问婆婆:“是不是你出去解手没注意让它跑出去了?”婆婆刚要张嘴,蔡燕抢着说:“唉!我也拉肚子,夜里起来了两次........”
王睿一双红眼睛望望奶奶又盯住妈妈说:“你故意的!你就想叫小狗死,对不对?”蔡燕恼了,尖起嗓子叫:“我就想它死咋了,你多大人了,整天就知道捧着小狗玩儿,看看你那作业做得,跟狗屎似的!是不是坐课堂上也尽想着狗了!”
王睿低下头去,对着小狗抽噎。奶奶劝他:“这狗孬种,斗不过人家大狗还不跑,自己寻死。赶明儿叫你爷爷再给你寻一条来家.....”王睿恨声说:“不要!不要!别再抱回来,我从此不养狗了!“
爷爷在屋后的大树下挖了一个深坑,催着王睿把小狗拿过去让他埋了。
王睿肿着一双眼睛,捧起小狗走到树坑边,他把小狗轻轻地放进坑里,爷爷刚要培土,他说等等,去拿了狗脖粗一捆稻草盖在小狗身上,看爷爷将坑填平,培出一个小土丘。王睿木然着一张脸木雕般地站在土丘边一动不动。那样儿实在叫蔡燕心疼,她甚至后悔起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又想起了那句话:有远见的父母都是狠心的。纵着他玩狗也是一种溺爱。所以蔡燕的心虚像一阵小风,一下子就刮过去了。
婆婆又哄又劝拉了王睿吃早饭时,蔡燕依旧绷着一张脸也不朝王睿看一眼,作出你诬赖我,你生气我比你更生气的样子。
早饭后蔡燕说带王睿上街逛逛给他买鞋买衣服,王睿不去。
公公要上田里打药,叫蔡燕上街买菜。看王睿不去蔡燕也懒得上街了。公公上街去买菜,婆婆下田去打药,蔡燕看着王睿做作业。
王睿把桌子拖到大门口懒洋洋摊开书本子写几个字,便搁下笔东张西望各种磨蹭。把脚上鞋摔出去叫大狗衔回来。蔡燕连踢带打把大狗赶得远远的。
蔡燕心里松了一口气儿:小狗的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阵旋风,已经无影无踪了。
王睿横竖是找得到乐子的,房檐下糊着块巴掌大的黄泥饼却原来是个燕子窝,此刻一只燕子正一会儿飞出一会儿飞进,昵昵喃喃唱个不停。王睿不时地仰起脸嘬着唇和燕子打着招呼。
蔡燕想怪不得每天大门口的水磨地平上都一摊排泄物,怪脏的。却原来是燕子作的妖。
蔡燕扫地扫到这儿,用笤帚使劲蹭也扫不干净地上的污物,心里就憋着气。她扫完地又拿了拖把过来擦拭,刚擦完,一泡燕粪落下来,差点儿就拉在蔡燕身上。她不由得发了怒,举起长长的拖把柄,对着那精巧的燕子窝只轻轻一捅,那块黄泥饼便碎裂开来,大块小粒的泥球儿扑沙沙落到地上。正孵卵的燕子惊惶地哀鸣着随同泥尘下坠,在半空中连连振翅掠过她的头顶。
王睿转笔的手停在半空,张大了嘴巴,一声“不要!”来不及出口噎在嗓子眼里。
王睿是看着这一双燕子一星一点地衔泥垒窝的。听说它们是用唾液和泥的。两只燕子辛辛苦苦忙了大半个月才把窝砌好。
奶奶说燕子砌窝后便要生蛋孵小燕儿了。王睿日日期盼着一窝小燕儿叽叽喳喳地向他叫唤。
两只大燕子汇合后发着嘁嘁喳喳的哀音绕着残破的窝巢翻飞。
几只燕卵摔在地上,里面有已经成形的小鸟儿,红通通的小身子,乌蒙蒙的眼窝儿。看上去怪恶心人的。
蔡燕连忙放下拖把去拿笤帚,等她拿过来,大狗已经迅速地跑过来㖭光了地上的鸟胎,还在黄泥块上嗅闻着。看到蔡燕识趣地跑开了。
王睿的眼里结出了怨毒的寒冰,他是如此地讨厌蔡燕。这个可恶的臭女人回家来没干过一件好事儿!
他曾用爷爷的手机在班级群里秀屋檐下的燕窝。他答应妹妹等小燕子出来了,他就拍个视频给她。他还要将小狗训练成优秀的猎犬。他的快乐他的心肝宝贝儿都被蔡燕这个毒女人整没了。她是他的仇人,她根本见不得他开心。
王睿没有张嘴,他知道她的尖喉咙像把机关枪一样,他一张嘴她便会嘟嘟嘟射出一串串子弹。用无法辩驳的痛斥将他熊得不敢还嘴才罢休。
满嘴都说着为他好的话,嫌他这样不好那样不对,一点儿也不顾他的感受,要他按她的意思活:认真!认真!掂斤播两地要他出息争气。拿他和别人比。见不得他开心。每个星期打的电话总是那几句话,总是她有多苦,你要来劲儿,拼命地念书,将来比别人强。恨不得让他卧薪尝胆,悬梁刺股。凭什么要对他这样要求,烦死个人了。
回到家来就是挑刺儿,打鸡骂狗的一切都碍她的眼儿。幸亏她在外面打工,如果她常年在家,王睿简直会被她逼疯了。
王睿把手中的黑色圆珠笔按在本子上使劲地划下去,力透纸背,划破了好几张纸,划坏了笔芯,黑色的笔油洇出来,像画了一只蝙蝠。整本作业都毁了。
他把圆珠笔当枪使,笔梢抵在虎口上,笔尖瞄准蔡燕的后脑,在心中叭叭左一枪右一枪连开数枪,也没把心中郁结的恶气打散。
正在气忿着,上街买菜的爷爷回来了。他大声叫喊着让王睿过去帮忙拿菜。
老头儿也不是自己拿不动,就是想显摆自己买的都是孙子和儿媳妇爱吃的菜,让孙子和儿媳看到高兴。他大声说着瞧瞧,这是龙虾,大个儿的。有排骨,新鲜着哩,鳝鱼是野生的二两多重一条。他看着是叫孙子的,其实话是说给儿媳妇听的。蔡燕总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一种刻意示好的意味,她觉得挺别扭的。便只作没听见,进屋拾掇别的物事儿。
公公换上下田的胶鞋,拿了草帽向头上扣,却见两只燕子在他的头顶上绕来绕去地翻飞,叫声又急又尖。他有些奇怪,便向燕窝瞄了一眼。他看到燕窝不见了,便训斥王睿:“王睿你怎么这样儿淘气,好好儿的把燕窝儿捅掉了干嘛的?”王睿抬起头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心里说:你凭啥赖我捅的?爷爷却觉得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儿,真正是人狗嫌的年纪,得教育他一顿儿,便说:“小燕儿和人一样,也是一家人家哩,你把它的家毁了,它不得恨死你?瞧大燕儿这声音,在哭着骂你哩.....”
王睿听了爷爷的数落,和自己同仇敌忾站一起儿,心中对蔡燕的恨恼又增加了一些儿。他脱口而出:“是毒痹捅的,你要训训她去!”
老头儿懵了,他瞪着王睿左看右看好一阵子才恍然明白,他压低了声音贴着王睿的耳朵说:“要作死了,你这是跟谁学的?找打呢哩你!”末了又抬高了声音叨咕着:“可惜了,真正可惜了!”不知是说毁了燕窝可惜,还是王睿娘俩不懂事儿可惜。
王睿看着爷爷要走,却丢了手里的笔说:“爷爷,我跟你打药去呀!”
老头儿说:“去了得帮我提水兑药撮桶!”
王睿扬手打了个响指说:“小意思!”对着大狗招招手跨上了三轮车。
听到公公的话,蔡燕从屋里冲出来,冲着公公叫:“还兑药!还撮桶,真是想得出的!农药是小孩子能碰的吗?”
公公不仅讪讪的:“说着玩的,哪儿要他帮的了。”
王睿斜睨蔡燕一眼,在心里说:要你管!
蔡燕板着面孔叫王睿:“不许去!写作业。”王睿坐车上不动。看看妈又看看爷爷。
老头对孙说:“听你妈话,作业抓紧写,别等临上学了,挑灯熬夜地赶。”
王睿噘着嘴,蹦下车,大狗蹭他的腿。他甩起一脚踢在狗身上,犹不解气,撅天簸地白眼朝天地坐回桌子前。
蔡燕索性也不再忙乎了,她坐回桌子前督促王睿写作业。
王睿翻翻这本书,又摸摸那本书,只管磨蹭着时间。蔡燕看着挺着急的。蔡燕叫王睿订正试卷。王睿拿出试卷,问蔡燕这题咋做,那词咋念。蔡燕把试卷看了又看,可她只看到一片红叉叉却不懂为啥儿叉,她当年初中没念完便出去打工了。对于儿子的作业,她是爱莫能助了。蔡燕便对王睿讲她当年念书时,要把家里猪,牛,羊的侍候饱了肚子,自己才能饿着肚子去上学。没钱交学费,总昰被老师撵回家去要钱。初中没念完便辍学打工挣钱去了。
“没文化打工也吃苦啊,干的牛马活,一天上十五六个小时班,一年到头没有休息日,生病也不敢请假......”蔡燕说到忘乎所以,喉咙都哑了。她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可王睿却不耐烦地皱着眉抠下铅笔梢上的橡皮塞进耳朵眼里,蔡燕气结。蔡燕见他另一只耳朵眼不知什么时候也用纸团子塞起来了。她陡地刹住了话头,瞪了王睿半分钟,啥话也不讲了,干活儿去。
婆婆回来煮饭儿了,看见燕子窝没了,不由分说又数落了王睿几句。说是捅了燕窝儿把送上门的福气都赶跑了。小燕子捉虫儿,没了它们护家,那苍蝇蚊子要吃人了。王睿一句也不辩解,只拿挑衅的眼神瞄蔡燕。恨不得奶奶大声骂出来才好。蔡燕被说得脸红脖粗堵了婆婆的话头儿:“是我捅的。不捅了留干嘛,它都把屎拉到头上了。”婆婆惊得张大了嘴巴,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便又闭上了嘴巴。
蔡燕和婆婆忙着做饭,长鱼要杀,龙虾要刷,排骨要炖,蔬菜要择。真是忙死个人了。蔡燕和婆婆说:“买点儿熟菜多省事儿,这得忙到什么时候!”婆婆说:“忙吃也嫌累可咋整?自家拾掇得干净又实惠,费点功夫怕啥?”
一顿饭直忙到太阳甩西才停当。公公还在田里没回来。婆婆叫蔡燕和孙子先吃。蔡燕不想娇惯孩子搞特殊,忍着饿说等公公回来一起吃。王睿却不管她咋说,虽没端上饭碗,却是又啃骨头又剥虾地吃得满嘴油。把个大狗逗得头动尾巴摇的撒欢儿。全当蔡燕的话是耳边风。
等到公公一身疲惫地回来,还得又换衣服又洗澡的。直到两点钟才坐上桌吃饭。蔡燕和婆婆饿得腰快断了,公公还不领情,抱怨说干嘛不先吃,这又不是荒年穷岁的,饭不够吃。谁要你们等的?
公公斟上酒来慢慢喝。他喝了两杯酒,叫婆婆给他盛饭来。婆婆坐的位置靠着墙,她挪不开凳子,努力地想从桌子和凳中间挤出来。蔡燕叫王睿:“你去给你爷爷盛饭去。”王睿吮着手里的虾螯子,好像没听见。蔡燕叫婆婆:“你别动,叫王睿去盛。”王睿望望奶奶又斜起眼睛望望蔡燕,再耷拉下眼皮继续吃饭。一副你故意找碴,我懒得理你的样儿。
公公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放下酒杯去盛饭。
蔡燕坐公公旁边,她指拨不动王睿,有点儿发急了,一把扯着公公衣袖执拗说:“别去,就叫王睿去盛!”公公被她拉坐下,看了看老太婆,脸上又窘又幸福的笑容好像在说:媳妇儿命令就是圣旨!媳妇这样亲昵地拉拉扯扯,我也怪难为情的。
六只眼睛一起盯着王睿。王睿以前是经常帮爷爷盛饭倒茶的。今儿他偏就杠上了,他特别讨厌蔡燕自以为是,看不惯自己故意处处为难自己的样儿。王睿把手中的虾叭地掼在桌上,冷冷瞥了蔡燕一眼不屑地说:“就不去盛,你能咋滴?”站起身来,在衣襟上慢慢地揩着手,要走。
蔡燕真想不到这孩子处处找机会和自己杠,挑战自己的耐性,从昨儿到现在自己都忍他忍得快憋出内伤了,现在当了公婆的面公然挑衅,不就是让他为爷爷盛碗饭么,他却要揭竿起义打她的脸了。蔡燕再没多想,直接将手中的饭碗对着王睿扔过去。王睿跳着躲开了饭碗,那磁碗摔碎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乒乓脆响,刺骨惊心。王睿旋即血冲脑门,额筋暴突,横眉竖眼咬牙切齿地叉开了两腿,攥紧了双拳一副要和人拼命的凶狠样子叫“三八,你他妈的有病啊?”蔡燕已经气到五内如焚,七窍生烟。啥也不说了,出去操家伙吧。
爷爷奶奶一迭声地劝说:“睿啊,你这孩子,怎敢这样跟你妈犟的,快去盛饭啊!了不得了,她出去拿棍了!.....”
王睿想:吓唬我,当我三岁呢,有种打死我好了。横竖不能打死我。打死了她还犯罪哩,她才不傻哩。
蔡燕冲出屋来搜寻。笤帚太轻,拖把太细,铁锹太沉,她摸过铁叉子,心中凛了一凛,这可是要人命的凶器,扎下去就是五个洞。理智还没完全消失,她扔了铁叉再寻索,好容易发现根挑水扁担。她双手挚着扁担冲进屋来。王睿看着蔡燕气势汹汹地抱着扁担冲过来,梗着脖子伸长了脑袋,用手戳点着自己的脑门子,恶狠狠地大声叫:“打呀打呀,有种你往这上面打呀!”
给个小鳖羔子激得骑虎难下,蔡燕走投无路真急眼了,她眼一闭牙一咬,扬起手中扁担朝着王睿劈下去。公公冲着孙子叫:“王睿你有没有点眼色,棍子打到头上你还杵着不动?快走呀!”可能觉得太偏袒孙子会惹媳妇气,又加了一句:“敢对你妈不孝,你反了天了!”他抓住蔡燕的扁担挡在空中。婆婆也从身后抱住了蔡燕,使劲儿对王睿递着眼色,叫他:“看把你妈气的?你妈教训你也是为你好的。快和你妈认错儿!”偏王睿不识好歹,拳头捶着桌子横声对蔡燕吼:“谁要你做我妈的?嗯!你做我妈经过我允许了吗!咹?你死给我滚远点儿,少他妈对我指手划脚的......”公公婆婆束住了蔡燕的身体和双手。蔡燕飞起一脚将脚边的凳子向王睿踢过去声嘶力竭骂:“日你祖宗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儿子!你们!都是你们把他.....”话没说完,蔡燕急恼攻心气得晕死过去了。
蔡燕虽然急怒攻心,又有病在身,可她并没有那么矫情,能被王睿气晕。她脑中一片清明,清楚着呢。可她实在没辙了,她这个妈和儿子赌狠,只能完败。王睿不是小孩儿了,一打二吓对他不起作用了。她这么些年没有尽到慈母的责任,现在摆出为母的威严,抖擞悍母的威风,根本是自己打脸,自取其辱。她狠不下心来动儿子一根手指头儿,她虚张声势的气势汹汹被儿子轻而易举地打脸。她只能佯装发晕,破解眼前困局。
公公冲王睿嚷:“了不得,了不得,你捅了天了!我给你爸打电话,叫他回来收拾你。我给你老师打电话,让他处理你。我们王家怎出了你这么个忤逆孩子?!”王睿先是吓懵了,收起凶蛮的表情。脸上显出一抹惊惶。听了爷爷的话,却又发了横:“我忤逆也是跟她学的!你们全说她是铁公鸡,一年到头舍不得给别人买眼侈大东西,看见雁过想要拔根毛!连奶奶住院开刀也不让爸爸请假来家看........“
蔡燕如断了骨头样倚靠在婆婆身上,一摊泥样滑溜到地上。婆婆一边为蔡燕揉胸口掐人中,一边拖着哭腔训王睿:“你要作死了,还说!还犟!......”王睿的数说快要惊掉蔡燕的下巴了,他们就是当作孩子的面这样贬损她的。她在这个家里这么不受待见。她的克勤克俭全成了她让人憎恶的地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买两斤苹果都要下几次决心。给爹娘买身衣服的打算从年头拖到岁尾。娘家人都说她小气。她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可谁让她的能力小却野心大呢。她想要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想让王睿将来不用像她现在这样辛苦。可是王睿丝毫不感兴趣,他只认为当下儿谁顺着他的心思谁就是好人,眼面前让他快活才是亲人,她蔡燕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恶人。
这么些年蔡燕勤勤垦垦一班不缺地挣,尽量不花地省,满心满意地为儿子规划着将来,他小不懂事儿,不领情。可老的也不理解她。就凭他儿子那点工资,养家糊口都不一定够。她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十几年为他们家作的贡献,居然讨不了任何人的好儿。蔡燕满心苦涩,觉得太不值了,她对不起这么多年辛苦的自己,她扯着唇角无可奈何苦笑了。
公公和婆婆商量着是打120还是送她去卫生室。
蔡燕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对公公摆着手,说不用打电话了,惊动那么多人,丢人。
看到蔡燕晕厥王睿心中原本十分害怕,他咬着嘴唇手心里攥出了汗,心中十分懊恼,没想到凶巴巴的母老虎却原来是纸糊的,不堪一击。看到蔡燕醒来,他心中松了口气。悄没声息儿地溜走了。
蔡燕觉得了无生趣。她虽睁开眼睛可心里难受得紧。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公婆丈夫明面上都把她捧在手当心里,她说一不二,可背地里却是怨恨她的。她扒心扒肝的爱着的儿子对她无一丝爱和理解。她活成了独人,她的心一下子冷了,她的梦从今天醒了。
她特别后悔自己扔下孩子早早出去打工。公婆看着忠厚和善,可对孩子却放任自流,任其胡闹,纵其任性。对于孩子的习惯养成没有一点儿助力。他们还在孩子面前诋毁她这个妈,导致自己在孩子眼中这么差劲,简直可恶。她,简直是多余的。孩子简直以她为耻。想到这些蔡燕不寒而栗,如堕入深井寒冰,绝望无助。她看着公婆的眼神越发冷淡。不想和他们多说一句话。
她这样深地爱着的儿子把她看成一朵压在头顶的乌云。她再不想去管束他的行为。她红着眼圈儿给丈夫打电话,让他请假回来照顾她。在她回家前两人曾就此事激烈争吵过。丈夫想请假和她一起回家来。而她嗔着男人就是爱玩,逮机会就想开小差。不考虑请假一周,收入锐减。她坚决不同意他请假回家来,男人万分委屈责怪她爱钱胜过爱命。现在她忽然想通了,精打细算苛人克己赢不来一点儿善待。她从今往后要从新活过,再不想委屈了自己,人生苦短,转眼已是半生,谁知未来如何,一味求全总是难得周全,她亲生的儿对自己尚无半分情义,何况别人呢?公婆心中不知如何生分她呢?
王睿对于蔡燕还是一副爱理不睬的样儿,蔡燕第二天便去住院了,等待丈夫回家,手术还要延后。同室的病友是个腕部受伤的少女,满脸生人勿近的冷然,照顾她的母亲,和蔡燕同龄,看上去却老相得很,照顾女儿如保姆侍候主人,小心翼翼。
当蔡燕和她相熟后说起她出去打工,将娃扔给公婆导致今日母子生分的处境时,心中痛楚不已。邻床的母亲崩溃大哭。她公婆早逝,托子无门。这么些年如老母鸡一样守窝护雏却落儿嫌女怨。叛逆的女儿因为妈妈不给她玩手机生气割腕自杀以死来反抗母亲的管教。她经历的悲苦辛酸根本不是言语可以诉说的。幸好你还有钱,可我有什么?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和儿女的嫌憎。给他们洗多少件衣服煮多少顿饭没人记得,因为孩子生病心疼担心,失眠了多少个夜晚没人记得。打他们几巴掌,骂他们几句从小儿记到大。听了她的诉说,蔡燕终于缓过来了,可以带着一颗轻松点儿的心进手术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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