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 | 青蛇、白蛇与最后的量子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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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 BC 冰岛

在第十五个诸神黄昏，与托尔同归于尽之后，耶梦加得在莱夫埃里克松尚未到达的冰岛重生。沐浴在赫拉火山昨夜喷薄而出的黑红色岩浆里，身体枕在被永恒冬天冷冻的黑曜石上，沉睡了无数个极昼之后，她连续梦到同样的景象。

那是和北欧地貌截然不同的原始丛林，美洲虎第二王朝的大祭司用绿咬鹃的修长尾羽、美洲虎坚韧的头皮、深埋地下的、有翼巨蜥的骨骼和翅膀，召唤库库尔坎的化身，带领人们建立海边的金字塔和城市。在无数个星辰轮转之后，库库尔坎厌倦于人类的贪婪和暴力，决定回到丛林，那时候她发现天象的异动，看到了遥远之地北欧的星空。

她们像深海的鱼群微语，吐露时间的气泡，彼此问候着。

耶梦加得对库库尔坎说，这刻我不再孤独了，可是很快你又要回到人类中间，陪伴他们战争，注视他们死亡。我很快也要回去到神灵中间，让故事被小孩传颂，否则他们便不再记得自己的样子。

亲爱的，我们很快就会再见，我们很快也会忘记彼此，库库尔坎回答。

55,000,000 BC 地球

那时候，大多数我们今日所见的物种尚未诞生，人类也未被纳入大地母亲计划之中。世界无边无际，大多时候悄无声息，树木和海洋占据着整个星球。巨大的蕨类植物生长着，任何新生的动物都要感受到空旷的天空、落差巨大的地貌，以及恣意扩张的植物带来的压迫感，除了和这些远古植物同样巨大的爬行类。

在湖泊的中心，泰坦巨蟒正打算吞噬一只巨龟，这是她等待许久，致命一击的俘获。

这时候她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冥河鳄。鳄鱼几乎和她一样巨大，但伤痕累累，鳞彩黯然。

巨蟒沉思片刻，然后扭动身体，缓缓游开，去往湖泊边缘寻找其他的猎物。

那时候，陨石还远未造访地球。

2,000 BC 华夏

禹王疏导完西方的水域，沿着夏水一路来到云梦泽。刚斩杀完龙蛇之王、人面蛇身的相柳，他疲累不堪，苦想新的策略来剿灭妖魔。

云梦泽有两条飞蛇，决定联手阻击大禹。

“鸣”与“化”在实施计划之前，托梦给大禹。他们惊讶地发现，大禹身边并没有传说的神灵佑助。他看起来也没有听说的那样凶神恶煞。

我要这云梦泽的八千八百座湖泊，全部都连接起来，化成无边无际的海洋，这样我们的子嗣就可以在这里繁衍，让这里成为飞蛇的乐园。为什么你要扼杀我们的同伴，毁坏我们的家园？飞蛇问大禹道。

大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梦境，知道他背负了太多仇恨和鲜血。

可我们的物种，新生的人类也需要生存下去，大禹说，这里每年洪水泛滥，淹没了东部的村落，我的子民一代代试图这里扎根，可是总会因为滥觞的水，带来洪灾与瘟疫，无法生存下去。

“鸣”有点心软了，她总是感性的那个，于是小声问“化”，我们也许可以共存。

大禹听见了怪物的交谈，他没有等回答，便说，当然可以，只要你们愿意和我们共享这人间。

飞蛇同意了。

次日，当飞蛇在巢穴里照顾刚孵化的幼蛇时，大禹带着无数的神灵和天将将她们一网打尽，从此这里就成了人类的天堂。飞蛇种族自此消亡。

3,000 AD 地球

在瘟疫来临的时候，人类最后的科技堡垒 Spooky Institute 正在研究如何将地球上剩余智者的思维转移到几百光年以外的殖民星球上。这时候瘟疫横行，氧气稀薄，冬天像盛夏一样炎热，夏天的地表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95%的花朵早已经灭绝，帝王蝶700年前便不再迁徙，地球上600年都没再出过伟大的诗人 - 或任何一首歌颂未来的诗作。人类最后的希望被寄予在这群科学家的研究上，希望能将最后的火种传递出去。

量子纠缠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打破的壁垒，当实时传递神经信号的时候，当情感波动到达一定幅度，便会从超光速降为音速以下，无法被正确解码还原。所以始终无法用于人类思维的超远程传输。殖民星球上的未来人类是几百年前便从地球出发的受精卵子繁衍而成，他们还在等待着地球上最原始的人类火种，这样他们才能变得完整，他们一遍一遍催促着量子研究最尖端的Spooky Institute的科学家们，他们已经快失去耐心，正如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快失去所有时间的地球。

在某一个夜晚，回到地下的别墅，开启灭菌设备后，陈博士坐到书房前，身后是爷爷的书架。

爷爷是自然学家，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墨西哥和危地马拉，为玛雅世界最后的遗迹作记录，不久之后，名为“Quetza”的洪水便毁灭了整个尤卡坦半岛、古巴以及佛罗里达。

书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这些灰尘闻起来好像比外面的空气还要清新，比研究所里的超算量子海洋还要清澈。

一本笔记上写着“神话与传说”，其中记录到：

通过解读在图伦玛雅古迹最新挖掘出的石板（你能想到吗，这块石板居然沉睡在图伦最知名的滨海石堡下四千年之久，历来考古从未扰动它，由于它一直都被鬣蜥的尸骨掩埋着，直到这边特有的绿鬣蜥灭绝了，才被人们发现）玛雅人认为天然河和地下井里生存的巨蛇是羽蛇神的后代，他们除了习惯吃素（特别饥饿的时候也会吃特定种类的鱼），也从不惊扰人类，甚至守护天然井里祭祀留下的骨骸和圣物外，还有一种超自然的能力。由于不是完全破译，以下文字结合了部分我的理解：

这些巨蛇到一定年龄，会建立一对一的同性伴侣关系，而且一旦建立便会持续终老，这种巨蛇只有雌性，没有发现雄性。最神奇的是，互为伴侣的巨蛇可以隔着遥远的空间，甚至时间交流，借着水流、风声、黄昏或黎明的到来，他们能互相感应到彼此。当一只巨蛇面临饥饿，或者受伤，她的伴侣便会出现更大的焦虑、痛苦，快速跨越山河，并回到另一只的身边。

在鳄王的第三纪元里，我们犯了一个天大错误，由于国王执着于和商人后裔的征战，迷信于祭祀，与美洲虎部族结盟，合力杀死了最大的几条庞然巨蛇，剖出了他们的心脏。后来接连十几年，我们没有捕获一只绿咬鹃，这些神圣华美的鸟儿都消失了。祭司的长袍，国王的头冠许多年都失去了光彩，直到我们选择和神灵对话，祭祀了无数的战俘、释放了无数俘虏的动物，一切才恢复正常……

也许这里有人类想要的答案。

陈博士决心去寻找爷爷说的这种巨蛇。

1,500 AD 伊比利亚半岛

巨蛇潜入卡斯蒂利亚王国麦德林的一户人家。二楼的小房间里一位少年正在沉睡。枕头下放着一封情书，署名Hernán，寄给Julieta。纸上泪痕未干，但从皱褶看来，应该一直未发出。少年始终比同龄更自卑一些，他不像哥哥可以继承家业，能在这里开辟事业。而他已经决定，在完成萨拉曼卡大学的求学后，就去那个新世界。这是两个世界交汇和巨变的时代。

巨蛇把身体缩小，灵活地攀上床架，打算扼住少年的咽喉。

轻轻一摆，那些精妙咬合，支撑起呼吸管道的局部骨骼便会化为齑粉。

这时候墙上挂着的一面金属盘上映出她的影子，影子对她说道，再想想，他只是个小孩。

巨蛇愤怒道，你可记得那次被人类欺骗？在尼尼微，在华夏，在吴哥，在斯拉夫… 还有那无数次。

镜中巨蛇说，他只是个小孩，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连串偶合里的一个点。

巨蛇又说，不久以后，他会带着病菌和谎言，去毁掉我们精心呵护的文明……

……正如奥尔梅克和玛雅的自我覆灭，特诺科蒂特兰的毁灭已成事实，一定会发生，你做再多也无法改变，你杀掉他，征服阿兹特克帝国和莫西加人的便会是其他人。

Hernán还在熟睡，他梦到了心仪的那位少女。他知道他们命运殊途，而那封沾着泪的情书会在时间里朽烂。

1,000 AD 华夏

僧人走向湖边的七层高塔。

他掌握了远古的秘密，秘密在钱王塔里。

尽管有几次成功的抵抗，北方的契丹人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北伐惨败，燕云十六州将落入异族之手。

只有拿到妖蛇的心，才能拯救摇摇欲坠的大宋。

高塔撼动着，仿佛塔里的怪物知晓他的到来。

这时候背后走来一位书生，眉清目秀，倒不像个公子。

来不及多想，僧人表明身份，让书生走开，以免被误伤。

这时候天空雷声滚滚，湖边的山峦上飞鸟涌出，遮天蔽日。

僧人举杖叩击宝塔，想趁巨蛇生产的时候将其扼杀。

身后书生从后面抱住了僧人，僧人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脱，几步迈开。

裴休之子，你要的答案不在这里，书生说。

僧人看起来年近古稀，但胡须银白，声韵洪亮，打量着眼前身着青色的书生，说，你怎么知晓我的名字，我斩杀白蛇为民除害又与你何干？

书生说，我和她本是爱侣，我们游历四方，数千年前也曾在这里居住，正是因为我们心软，放过了大禹，才让你们在这里占据曾经是百兽和蛇虫的土地，在这里繁衍生息。

法海道，鬼话连篇，正是因为妖魔当道，这世界才不得安宁。唐末五代乱世，如今大宋才建立了几十年，根基未稳，又要面临北方蛮人的入侵，我已经答应皇帝，要斩杀白蛇。如今你这青蛇倒是自投罗网了，看来我要一网打尽。

这时候书生已经肋生两翼，化为青色的巨蛇在空中盘旋，她召唤着白蛇，在听着塔里生产的动静。僧人此刻应该恐惧万分，或许是乱世借来的智慧让他仍然举着杖定立着。

青蛇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原来是人类声东击西，在高塔里埋伏了白蛇，白蛇未孕育完成的卵都化成血水，将高塔染成红色，也染红了法海的袈衣。

500 BC 两河流域

在巴比伦的废墟上，波斯的居鲁士已经走远，马其顿的亚历山大还未出生。

鸣蛇呼唤着化蛇，他们盘绕在伊什塔尔门的顶端，看着这落寞的文明残迹。

鸣说，这里的文明总在不断毁灭和重生。无论我们怎么干预，这些人类茹毛饮血、筚路蓝缕，却又亲手毁掉他们的家园，终有一天这个脆弱的星球也会被他们倾覆。

化说，但我还是不忍心去灭绝掉他们。尽管他们一次一次欺骗我，杀死我，刮掉我的鳞片、剥掉我的皮肤、取出我的骨头、吃掉我的血肉，我也不忍。因为我记得，记得那些在我脆弱时曾照顾过我的小孩，那些曾在故事里和画布上描绘过我的艺术家，那些我们停留过的文明奇迹，那些在权利顶端愿意去放弃一切的人，那些和我们一样不曾真正去恨的人，那些…… 那些有人类的、不再寂静的清晨和黄昏。

鸣说，我从来说不过你，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化问，如此这番，假如人类不曾真正改过，一千年后我们会在哪里？他们又在哪里？

鸣把她缠紧，欲言又止，然后又飞速地落到地上，游走过历史遗留的浮雕碎片，人类枯骨，看着沙漠在生长，听着世界万籁俱寂。

然后用耳语，轻轻告诉她，整个宇宙的命运。

备注：

1. BC 公元前 （又写作 BCE) ；AD 公元后 ( CE ) 。

2. 莱夫埃里克松：挪威维京人，在公元999年左右首次发现美洲大陆，早于哥伦布五个世纪。北欧人曾在北美海岸定居，多个据点后因自然灾害消亡。

3. 库库尔坎：中美洲文化普遍信奉的神祗羽蛇神，司掌生命、丰收、文化、风雨。玛雅文化中被称作库库尔坎(Kukulkan) ，阿兹特克神话中被称作魁札尔科亚特尔 (Quetzalcohuātl) 。

4. 科尔特斯：埃尔南·科尔特斯（西班牙语：Hernán Cortés / "H"不发音，1485年—1547年12月2日），出身西班牙贵族，大航海时代西班牙航海家、军事家、探险家，阿兹特克帝国的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