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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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用，饭糊成那样怎么吃啊！”

炎热的夏天，忙碌了一天的叔叔下班回来看到一锅糊掉的稀饭气不打一处来，踹了我一脚后狠狠地训斥道。“真没用，连你妈都不管你，也就我给你一口饭吃。”

爸爸妈妈离婚后我跟着妈妈住，妈妈整日辛苦上班还要照顾我，小小的我那时候根本不懂生活有多难，房租和学费已经让她不堪重负，再加上衣食住行一大堆的开销，日子很苦，但是跟妈妈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

那时候我六岁，什么都不懂。开始的时候我还奇怪，爸爸去哪儿了，怎么过年还不回来。但是我没问妈妈，反正爸爸在家的时候也总是凶我，说我为什么不是男孩子，说我什么都不懂，说我笨，说我，没用！

我经常看到妈妈坐在窗前的角落里发呆，有时候我喊她三声她才听到。后来，妈妈就会坐在那个角落里哭。我本来想问她那道题怎么做，但是看到她哭了我就什么都不问了。后来的后来，妈妈脾气开始变得不好，可能因为我太笨了，可能因为我太调皮了，可能因为我学习也不怎么好，有两次还打破一个碗，“啪”的一声后，妈妈愣神几秒后，突然就哭着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学习学习不好，连碗都端不好，真是“没用”！语调也从平缓慢慢升高。

嗯，真是没用，我真是没用，之前在爸爸的眼里没用，现在，我在妈妈的眼里也变得没用了。我吞下一口口水，仿佛把心里的委屈和无用，连带着泪水一起吞下。那时候我十岁。

之后妈妈就把我丢到叔叔家，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工了，叔叔和婶婶对我挺好的，但是没有妈妈好。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问同学们，理想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喜欢的东西，我觉得人都是善变的，如果我现在说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教师，也许再过一年你再问我，我可能就说，我的理想是医生。我不想做一个善变的人，也不想做一个食言的人。

住到叔叔家后，我开始觉得，我要乖，要听话，要帮忙分担家务，因为这不是我的家，我不能犯错，不能任性，不能再做一个没用的人。

每天放学到家后，叔叔婶婶和姐姐基本上都不在家，我就学习怎么做饭，没想到做饭其实也不难，叔叔婶婶经常夸我，比姐姐懂事，我好开心，我也有用了一次！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后一个人回家，边做饭边写作业，没想到因为写作业而导致锅里的粥糊了，看着锅里黑乎乎的粥，我知道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于是对着一锅糊了的粥就开始哭起来。

烈日炎炎，身心俱疲的叔叔从工地上回来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骂着真是没用，踢了我一脚，刚好踢到我早上碰到桌子的膝盖附近，突如其来的，疼得我差点跪倒在地上，刚止住泪的眼睛又一下子迷蒙了。

从那天以后，“没用”两个字成了我的禁忌，听到就害怕得心神不宁，也是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不能犯错，因为犯了错或者把事情搞砸就等于没用，没用了就会被抛弃，就像爸爸对我那样，就像妈妈对我那样，没用的东西注定要被丢掉！

有一次，我在小学生必读里看到一个故事，身为故事女主人公的是一个和我一样年纪的女生，有人问她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在那篇文章里说，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故事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这几个字我却一直记着。

从那天起，我就想着，我也要做个有用的人，对社会有用，也对亲人有用。我的理想，就是做个有用的人。

我的乐于助人，我的讨好型人格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身边的人都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身边有人不开心了，开始念念叨叨了，我就担心她（他）在念我，担心是我让她（他）不开心的。

初中后我开始住校，每天都是宿舍教室操场三点转换，星期天回家后，叔叔总是问这问那，像对他自己的女儿一样，让我有事跟他说，没钱了就跟他要。我不确定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有给叔叔钱，但是我从来不跟叔叔要钱，甚至他给的钱我也舍不得乱花，学习用品，吃穿用度都是选便宜的买。我不敢放肆，不敢任性，因为我是没妈疼的孩子，我必须小心再小心，才不必担心被抛弃。

“今天晚上的包子太好吃了，我吃了一个，还想吃，哈哈哈！”珊瑚嚼着嘴里最后一口肉包子，晃着脑袋爽歪歪地说，“我去食堂再打一个肉包，有没有人需要捎东西的，快说。”

“我要去接水，我帮你打肉包子吧！”

“那谢谢辰辰了。你太好了！”珊瑚满眼堆笑，嘴里兜着肉包递给我饭卡后抱着我说。

其实不是我要接水而顺便帮她，而是我想帮她而顺便接水。之后也是一样，我总是自告奋勇帮她们跑一趟，有时候是打饭，有时候是去学校小卖铺买零食。有时候一趟回来又跑出去一趟，但是我不觉得累。其他宿舍的某个同学说，你看她们都欺负你，搬我们宿舍来吧。我说没有啊，我顺便减肥。我真的很喜欢这样被需要的感觉，感觉自己很有用。

数学课上，老师心情很不好，因为考砸了，大多数人的分数都不高。老师在黑板上用力的写下一道大题，用粉笔在其中一个条件下面划了一条线，这个条件就是混淆你们的，没用……

“没用”两个字重重地讲出来，我就开始心慌，我的身体突然就从心里往外的想要颤抖，拿着笔的手最先表现出来。我要放下手中的笔握紧拳头才不那么明显。

作业很多的时候，我们总是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之外都在教室里写着作业，否则就可能写不完。尤其是我的英语很差，做起来很吃力，很浪费时间，但是我又不想只是照抄答案。但是如果有同学来问我数学题，我就放下手里的作业帮他看数学题，不管我在做什么作业，我喜欢数学，也喜欢帮助别人，所以更喜欢给别人讲数学题，感觉自己很厉害很有用的同时也很有成就感。

高中毕业后我就开始找工作，没有读大学。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结果。有的人再怎么努力，也还是学习不好;有的人再怎么努力，也还是瘦不下去;有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那个人的心。没有考到好的大学，还不如不读，也好早点独立起来。

工作以后，日子变得平静很多，偶尔也跟叔叔婶婶还有妈妈见面，我的禁忌也慢慢变得不再是禁忌。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我的生活由自己控制，不需要别人的特别关注，也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也依然可以。我独立了。

每天被工作包围，偶尔跟几个朋友聊天或者约会，把自己藏在人群里，同时也隐藏起我的特别。我总是抓住微不足道的笑点笑得很大声，以掩饰我的脆弱，不，我很坚强。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麻烦你对我多一点肯定，肯定我的存在，肯定我的处事，肯定我的为人。我很坚强，但是所有的坚强都是脆弱筑起来的。

工作几年后，我谈恋爱了。那是在一个星期天的午后，一家咖啡厅里，遇到了久别重逢的同学青海，“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啊！”上学的时候在我的左前方的位子上的男生，侧脸出奇的好看。久别重逢就多聊了几句，“你一点都没变化啊，还是那么帅气。”临走之前礼貌性的留下了各自的电话。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曾经盯着他的侧脸出神过吧。没想到后来他竟然真的有打过来电话再约我出来，久而久之，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我喜欢青海，大概早在高一开学就喜欢了吧，我喜欢他，因为，他就是他。我喜欢盯着他的脸看，我喜欢在他加班前给他做好饭，我喜欢他抱着我睡，我喜欢他枕着我的腿躺在沙发上，我喜欢他吻我，我喜欢他宠着我，我喜欢他陪我一起逛街……他是既妈妈以后我最爱的人，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一直都这样！

这世上最恐怖的事莫过于习惯，习惯了就成了依赖，依赖了就变得患得患失。

或许有些美好，真的只适合留在回忆里，别靠近，靠近了，就都变了，甚至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他消息回复的慢了，回家回的晚了，跟女同事打电话了，我就开始不安。他出差了，留我一个人在家我就害怕，我明明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独自一个人在家等叔叔婶婶回来而对黑暗已经不再恐惧。我忽然发现他好像很少肯定我，他很少带我去见他的朋友，也很少夸我。我穿了新买的裙子开开心心的见他，等他的夸奖却从来没有等到。夸穿了新裙子的我漂亮也好，夸裙子漂亮也好，都没有。我照着网上学做一个新菜，眼巴巴的看着他吃完，等他夸我做的好吃也没有。

工作渐渐变得很忙，我是，青海也是。渐渐的一开始的无话不说的对白也渐渐变得沉默。工作上也经常会被领导批评。错了就要挨批评，这无可厚非，我懂。只是心里总是很没有安全感，很不安，觉得自己好笨。

后来听到伤感的情歌我就会突然忍不住流泪，因为爱情渐渐归于平静而伤感，害怕爱会消失而心痛。

看到不远处有同事在有说有笑地说话的时候偶尔看我两眼，我就担心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是在嘲笑我，笑我什么都做不好，笑我是个笑话，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们是不是在说，就干那么点活儿，也就我们老板会要她。

我尽量劝自己，是你想太多了，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乱想，感觉自己要疯了。

后来我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籍，明白自己需要接受自己的不完美，需要接受被别人讨厌的勇气，需要在自身寻找存在感，需要自己肯定自己，需要自己爱自己。

那天中午，我独自在外面逛了很久，回来的时候看到车间里冒着烟，有人从里面跑出来，而这个时间，可能有很多人在里面睡觉，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车间，然后突然跑了进去，我很胆小，也不伟大，只是想做点事情证明自己并不是没用的。车间里烟火弥漫，我喜欢的我不喜欢的好几个同事都在里面，我大声喊着让他们快点出去，拿着灭火器胡乱的喷射着，感觉自己像个战士一样。等到大家都出去了，只剩下三个人跟我一样在灭火。经过一个堆着些杂物的角落附近，从上面滚落下来一个木棍刚好砸到我的身上。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车厢里，叔叔和姐姐坐在旁边，伤心不已。喉咙里很难受，身体也好疼，我想说话却很难说出来。

“叔叔，我……咳……不是没用……的人了吧。”

“不是，不是，辰辰一直都是最乖的孩子！”叔叔看着我小声的说着，“我经常跟你姐姐说，你比她懂事多了。”“我经常想着真希望你是我的孩子。”

我的眼睛里蓄满泪水，身上很疼，但是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至此，我终于实现了我的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