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陈越/潘庭槐

老兵名片:陈越,男,1923年出生,浙江省温州市区人,黄埔军校18期工科。部队番号:军政部重庆工程处。

陈越老兵肖像

那次,我们是和温州大学城市学院的7名学生志愿者一起去的。两辆坐满关爱老兵志愿者的小轿车在温州市区的某街道旁边停靠了下来,下车只拐了几步来到了陈越老先生的家,一间单式小套房,面积不大,房间内东西摆放凌乱,空气里还弥漫着老人久居的尿臊味!幸好,有了事前的提醒,大家已有心理准备。

据陈老回忆:大概是1938年,在温州读高中的他,因为思想比较活跃,参加学联,宣扬抗日,上山下乡反地锄霸,被学校开除。不久,据说在青年营表现好是可以升任排长的,这样,他到了温州自卫中队第二大队实习,并在温州护国寺军事训练了6个月。于是,他就成为温州青年营见习生。

那年,日本侵略者从海上攻击温州,拟从瑞安东山上岸。为了配合和掩护侵略,日本飞机盘旋上空,不时地投掷炸弹,我们的作战条件非常差,只能拿着短枪和日本军的飞机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日本兵拿着先进的武器直冲上来,与我们展开了近身战……就那一次,光我们部队的一百多人死伤就过半。他边说边向我们展示自己的手掌,挽起袖子,让我们看看被日本兵刺刀刺中了的左手腕和手掌上的几处伤疤。我们的心灵为之震撼的同时,拿起手机抓拍了几个镜头。他含着眼泪继续说,日军撤退后,他被老百姓送往医院抢救,没有儿天,伤势稍微得到控制后即刻回家。“原以为可以得到父亲的奖赏,却被父亲臭骂了一顿,赶出家门。”陈老说。听到这里,温大的学生们更是唏嘘不已!听得专注人神,把房间里的异味忘记得一干二净。

不久,被父亲赶出家门的陈老先生看到有共产党新四军在温州成立办事处,就想方设法与主任谭成(化名周饮冰)取得联系,争取参加新四军。但是,因为当时新四军温州办事处没有接到上级的接收人员指示。故此,谭吩咐陈暂时留党外抗日,在地方上多做好事,以争取日后有好回报,又在所谓的党外过了一段日子。因为生活的逼迫,20岁时,陈老在温州报考进了湖南陆军工兵学校一所中学。令陈老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当时的教育长叫林伯森,处长叫陈树仁。主要学习工兵专业技术,包括有架桥、坑道、壕沟、防空洞等,两年半后毕业,被派往军政部重庆工程处工作,白天带民工工作,晚上读夜校,并于1945年初报考并被中央大学俄语专业录取。在中央大学的四年半时间几乎是在愉快中度过,虽然感到学习压力较大,但是又可以看到学习以后的前途,既感到自己前途无量又可以学习到报效祖国的本领,正是“恰同学少年,意气风发”的年代。日本投降时,他们正在重庆读书,那时候大家都很高兴。

中央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温州第二中学任教,成为温州市教育史上第一个教中学俄语的老师。一年之后,再调到宁波教育局工作。这期间,重庆地下党以“在学生时有监视进步同学之嫌”的罪名控告陈越,被判15年刑期,后来又被批斗多年。至今,陈老始终认为那完全是一宗冤案,甚至是千古冤案!认为重庆地下党中的个别人在制造冤案冤枉好人。也就是这一案件让陈老彻底改变了人生。让他年少时的满腹经纶难以得到正常发挥,让他年老时度日如年。

陈老曾经有过两个女儿,由于在孩子们年幼时自己被判了较长时间的刑期,最终妻离子散。父母和姐妹也都已经离世。刑满释放后,虽然重组了家庭,但是没有再生育子女。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他把自己的积蓄全部用于买房了,也就是现在居住的房屋,其产权却全部登记在了后妻子女的名下,他们却没有共同生活,也从来不通电话。没有亲人共同生活,陈老就成了孤老独居,同时,在经济和情感上都是一贫如洗,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物质与精神基础。他读了多么多年的书,没有去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华,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可谓是满腹经纶难以发挥,他卧室墙壁上的小字条上写的“自故忠臣不怕死,今世能人盼余生”就是他自己人生处境的真实写照!

现年92岁的陈老患有比较严重的呼吸和心脏方面的疾病,自己到社区卫生室也不方便,医疗费用更是难以支付,住处缺乏人手打理……说话间,他禁不住呜咽地埋怨起来:“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志愿者们忙安慰他:“好人终究有好报的。”老人却沮丧地对志愿者说:“我人都将要离去了,怎么还是没有看到好报的迹象哦?”说完便号啕大哭起来。

第二次去陈老家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一个中午,结果房门紧闭,铁门之外还加了把挂锁,扬帆踮起脚尖从窗户往里看,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陈老会去哪儿了呢?”我们向楼下树荫下歇息的大妈大伯打听陈老的去向。根据大妈大伯的陈述,我们找到了位于温州广场路的鹿城扬名老人公寓301室。室内有两个同伴,可以享受到的待遇有共用卫生间、电视机、报纸、每人一张床铺和一日三餐的伙食,与之前的孤独日子比较应该算是改善了许多。

根据陈老介绍,老人公寓每月需要支付各类费用2100元,他来老人公寓半个月了,第一个月的费用是由基督教教会缴纳的,第二个月就不知道了,陈老这样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我们从墙壁上的“老人公寓联系卡”小纸条上看到,他的联系人是他的外甥和外甥媳妇。是啊!如果自己没有子女,由外甥和外甥媳妇赡养也无可厚非,只因陈老的人生经历和怀才不遇,他本不应该生存得如此落魄!

老兵名片:潘庭槐,男,1922年6月出生,浙江省温州市龙湾区宁村人。部队番号:宪兵部队15团3营8连。

潘庭槐老兵肖像

在温州客运中心坐21路公交到永中二路下车,关爱老兵志愿者们的小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我们相约去看望附近住宁城的老兵潘庭槐老先生。

潘老工作室在龙湾宁村晚年宫宁城老年大学的二楼,房间并不大,估计也就五米多长、两米多宽罢了,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柜、陈列柜、沙发、床铺、电脑和写字台等,应有尽有。这是潘老完整的工作室和休息室,书柜里排列着许多佛教书籍,如《道德经》《金刚经》等以及有关抗战时期的历史书;陈列柜里则主要是陈列潘老近三四十年来的各种荣誉证书和纪念物件;对面靠墙的沙发当然是用来迎接客人的地方;最里边摆放了一张简单的床铺,可供休息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压着黄埔军校同学会以及在老年大学的工作照片;写字台的右侧是一台新型的电脑,电脑前面放着写字板、字典和鼠标。我冒昧地问潘老:“经常使用电脑吗?”潘老说:“不会。我一般只看'抗战老兵网’和'潘庭槐’的网页。”电脑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这两个单词的汉语拼音。他还指着旁边的字典说:“想看别的东西就要查字典或者利用写字板。”说完还在百度里搜索起“潘庭槐”的网页。

八十多年以前,古老的宁城堡保持得还是比较完好,附近的百姓都喜欢叫宁村的城墙为墙山,那是汤和将士和驻地百姓一起挖河筑堡的一个工程。据潘先生说,那时挖河挖出的泥就堆在石墙内侧形成一堵厚厚的墙,既夯实城墙,又可在上种植松树,哨兵可隐蔽于此,墙外景观尽收眼底,稍有动静一目了然。历史上,宁村的老百姓曾经是网业人家,编织的渔网供应下洋山的北麂,洞头渔民,因此挨家挨户织网,妇女们个个是织网能手,技术熟练到晚上不用点灯就能编织的程度。潘庭槐出生于1922年农历六月十九。其家族自始祖潘宏贵跟随汤和将军到东南沿海抗倭并在宁村堡定居下来,至今25世。世代亦兵亦农亦渔,祖父是商人,父亲潘芷轩是位乡绅,曾经担任过双村乡(宁村、沙村)的乡长、渔会主席、地政处长等职,殷实的家庭使潘庭槐受过良好的教育。

青少年时期的潘庭槐勤奋好学,当听到“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接连发生的消息后,他真切感到年轻人要担负起赶走日寇的重任,毅然投笔从戎,参加抗日队伍。因为机智果敢,成为国民党宪兵部队15团第3营8连的分队队长。国民党宪兵部队行使警察的职权,逮捕逃兵以及看管犯人。主要负责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队命令的执行,组织军事法庭,是名副其实的军队中的警察。国民党“宪兵之父”谷正伦、张镇是国民党的宪兵专家,宪兵部队在张镇的指挥下发展到鼎盛。在抗日战争中,宪兵也参加了对日作战,并在镇压畏日临阵脱逃和贪污腐败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宪兵参加浙沪抗战发生重大伤亡时,蒋介石曾亲自给何应钦打电话说:“……宁可牺牲一个连长,也不愿失去一个宪兵。”可见宪兵在蒋介石心目中的位置。

潘庭槐甚至怀念过去的时光。在1937年12月到1945年5月的八年抗战时间里,潘庭槐所在的宪兵部队辗转各地,奔赴战略要地。他作为分队长,既按军纪按原则惩罚匪兵,也灵活处置一些散兵,了解家境,热心帮助伤残兵、穷困兵,单就温州穷困子弟兵,先后累计救助了三百多人,原因或家庭困难,或伤残,盖个章签个字让他们回家休养。在丽水松阳,由于上次战役下来的士兵也较多,潘庭槐请假回乡的路上又救助了十几个人,他们来自青田、郭溪,于是一起回温,走走歇歇。那些士兵抢着为潘庭槐担行李,到了郭溪,那一班人非常客气,他们家属剥豌豆杀鸡来款待潘先生。

临江濒海的宁村,老百姓务农捕鱼的各占一半。“清明论爿,谷雨论担。”每年春分生产,下海捕捞,鲳鱼、白鱼特别旺盛。1943年3月,为了渔业有一个好收成,乡民组织人员到瓯江上游山上购买了五百多株茅竹,捆成竹排,顺着瓯江的潮水一路东下,穿龙泉、青田,经江山屿蒲州,再到茅竹岭、龙湾黄石浦等地。而这一年是抗战高潮,日寇占领沿海一线。当时国民党33师把瓯江状元港一带划为封锁线,沿线布设水雷,一直到龙湾下面,以防止日寇进来。这样僵持的局面捕鱼需要的茅竹也无法进来,潘庭槐父亲身为乡长,又是渔商会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刚好潘庭槐从衢州宪兵队回来,得知情况后,潘庭槐说自己可以跑去试一试。身为衢州宪兵队队长的潘庭槐,回乡前连长曾给他一个“调度证”随身带,并要求顺便了解一些驻温的33师情况。此“调度证”有军事委员会盖印,并有蒋中正签名,可在关键时刻亮出使用潘庭槐当天就到茅竹岭,说明来意介绍了自己,门卫去通报,团长就跑过来,热情迎接他。潘庭槐递上名片,稍作介绍,团长非常客气地邀请他到会客室,侍卫为他泡了一杯茶。团长问潘庭槐,这次来是公事还是私事?潘庭槐先说明自己是回乡并按照军部要求顺便来看看33师情况,接着提起宁村的茅竹。潘庭槐说,抗战前线瓯江布设水雷,这个军纪不能破坏。我只请求你调动一连(一百五十多人)的兵力,背茅竹翻越茅竹岭,放在白楼下的河里就可以了。不是免费,我可以给弟兄们报酬的。说着就拿出“调度证”,团长一看此证,随即一个立正姿势来一个军人敬礼。团长说,报酬免了,你也是为乡民渔业之事来的,我理解。后来,时任团长的钟炎兴竟派来一个营(四百多人)的兵力。这样,老乡们当夜到白楼下运输茅竹,再把竹排放到塘河里划到宁村,把茅竹一根根放置在13只渔船里,启帆开到五溪沙下面的白儿行浅海。一夜布网打捞,13只渔船鲳鱼满舱,满载而归。这当然是潘庭槐一生最得意的一件事。

后来,潘庭槐回到宪兵队,谁能料到,日寇的铁蹄踏到永嘉场,烧杀到宁村。他的父亲因不愿当日伪乡长,遭到日寇的迫害,他的祖父也因而被日寇残害致死,他家的房产全部被日寇烧毁。家仇国恨让年轻的潘庭槐义愤填膺,也让他变得更加坚强。1945年5月,艰苦卓绝的十四年抗日战争胜利了。作为一名骨干的宪兵队长,潘庭槐与何应钦同坐一架飞机到达南京,参加何应钦主持的“日本投降仪式”,执行过押送日本俘虏的任务,还有幸见过被看押在上饶集中营的叶挺将军。那时与他共事的有他的老师王思本,还有同仁黄绍堂(黄埔军校西北分校)、王学彰等。

如今,潘庭槐已是鲐背之年。他年事虽高,但思维敏捷,人生经历曲折,阅历丰富。他的“救助伤残兵”和“调兵背茅竹”的故事,在乡村传扬着、延续着……他对和我们同去看望他的志愿者扬帆说:“现在,你们志愿者把钞票捐赠给我,我把你们和其他途径的捐赠一起转赠给慈善事业了。”他还指着陈列柜上的证书告诉我们说:“那里还有我捐赠的荣誉证书呢!”我们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那里是龙湾区慈善总会颁发的扶贫救困的荣誉证书,潘庭槐老人家就是这样,把他自己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和别人捐赠给他的钞票积蓄起来捐赠给更需要帮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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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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