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赵嬷嬷的语言艺术

《红楼梦》书里，言谈分寸拿捏很好的人不少。最典型的是薛宝钗，发现林黛玉在行酒令时脱口而出“良辰美景奈何天”、“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这两句话是林黛玉作为千金小姐看了不该看的杂书的明证，因为类似《西厢记》、《牡丹亭》牵涉到男女自由恋爱，大户人家的闺阁中人看了哪还得了？于是有了蘅芜君（薛宝钗的别号）兰言解疑癖这一章，薛宝钗开头就提到自己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但现在长大了，明理了，作为女孩子家，应该以女红为重。千万不能被杂书移了性情，不可救药。这种不是劈头盖脑训斥或讲空洞大道理的方法，效果很好，说的黛玉心下暗伏。

而另一位刘姥姥，虽然是村野老妪，但是见识不凡，擅长察言观色，用插科打诨的方法，得了上百两银子，一大车财物满载而归，从此过上了买地有营生的好日子。

但是，其他一些出场很少，极不起眼的小人物，却也有人情世故大师，其说话非常到位，值得一品。这里面，贾琏的奶娘赵嬷嬷就是一位。

赵嬷嬷作为贾家老仆，又是荣国府长房长孙贾琏的奶娘，按理是有一定的体面的。别的不说，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仗着自己的血变成奶，奶大了主子少爷，就成天倚老卖老，又哭又闹，搞得丫环害怕，宝玉头大，一心只想把李嬷嬷撵走。

赵嬷嬷就不一样，她只在第十六回里出场一次，但其说话艺术却不一般，值得玩味。

首先她很知趣。即使是主子少爷的奶娘，也有主仆之别。所以，在凤姐给贾琏接风，炕上摆酒时，赵嬷嬷进来。凤姐夫妇连忙礼让，请赵嬷嬷上炕。赵嬷嬷却执意不肯，只在炕沿下的脚踏上坐了，绝不与主子同席。

赵嬷嬷是有目的而来。因为贾府要搞元妃省亲，大兴土木建大观园呢。工程浩大自然用人地方就多，赵嬷嬷家闲了两个儿子，而贾琏夫妇正是荣国府管事的，这安排两个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就凤姐贾琏夫妇与赵嬷嬷的关系而言，当然是贾琏与赵嬷嬷更亲近。而赵嬷嬷却深知目前夫妻二人，贾琏相对更迁就凤姐，也就是凤姐的话语权要大一些，而且凤姐爱出风头，爱听奉承话。因此赵嬷嬷一开始采用了贬贾琏，捧凤姐的策略。当然，这个贬是有分寸的，不会贬得贾琏下不了台，影响与奶娘的关系。

赵嬷嬷先唠叨贾琏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把奶娘一家给忘了。所以要来和奶奶（凤姐被称为琏二奶奶）说，靠爷（即琏二爷），只怕就饿死了。

凤姐听了自然觉得有面子，满口答应。在凤姐一口“外人”、“内人”的说笑中，赵嬷嬷忽然一边把凤姐称为屋子里跑出了青天，一边却又提到贾琏是“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账原故，我们爷是没有，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这就把对贾琏的埋怨轻轻放下，保全了贾琏的面子。

既然凤姐一句话就把赵嬷嬷的两个儿子都定下了有差使可做，自然赵嬷嬷感激不尽：“奶奶说的太尽情了……从此我们奶奶作了主，我就没的愁了。”再扯到省亲时，因为凤姐急忙要抢话显摆当年他们王家也接过驾，赵嬷嬷自然竭力迎合，连“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样的典故都说上了。

赵嬷嬷作为奶娘，要说知书识字是不可能，但是她说话却又能显出分寸拿捏到位，这也说明情商与文化也不完全成正比，更多来自人生阅历。我个人觉得从中得到的启示是，说该说的话，说有用的话，说不伤人、能让人高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