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无言之美

对一朵花蕊动情，是一种最无言的感动。

                    山中朝露，暮至流云

初春时，插在白瓷瓶的花，已经消了颜色，散了芬芳，花蕊被岁月褪去了所有的芳华，只余伶仃的花蕾嵌在枝头。偶尔，我在窗前看书，一瞥间，觉得有种岁月的古意，浸泡在枯痩的花枝上，就嫣然一笑。

有时候，生活中的平凡朴素，蕴含着许多无言之美。

去书房拾掇旧书，一个小小的木头方盒，映入眼帘，里面是几颗松塔，放在鼻间细细嗅来，可以闻到松柏落雪的清冽之气。这也让我想起那年走山识花的日子。菖蒲、杜仲、益母草，苦丁，各种草药都被遍识而过。晚上归家，轻抖衣衫，鞋袜不经意间染上了草色，如同蝴蝶蹁跹而来。

如此回味，冬雪里折下的串红花，插在从上海背回来的白琉璃瓶里；一个红釉公道杯，盛了漫天星的花蕊；一个四方木盒子，装满了如米粒般的草籽。诸如此类，瓶瓶罐罐，瘦影横斜，更有趣的是，爱至深，还要给花另起名字。木头盖子贴上纸条，备注上名字叫:动情。

对一朵花蕊动情，是一种最无言的感动。

每次下楼，我都忍不住去问候一片玉簪花叶子，或者春天带露珠的蒲公英，又或者是一捧屋根草。说起屋根草，我曾经去山上采了满满的一大捧，里面又插了几株红豆般的地榆花做点缀，在细雨蒙蒙的黄昏里，我捧着它，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家。

那一刻，不知怎么，有了那捧野花，黄昏里湿漉漉的水汽竟然都成了诗意的陪衬，那幽幽浮荡的烟云山岚，竟让心中有了一种壮美的天地之气，心情悠然闲淡，快乐到了极点。

无言之美，是山中朝露，是暮至流云，是山肴野蔌，是人生的闲淡雅致之趣。

春来听泉，走一段幽幽山路，打一桶山泉水，听布谷鸟的啾鸣，秋雨绵绵，举伞而行，赏一段山中红叶，一路走一路滔滔不绝。所言之事，也无非是山野泉水，海棠绿梅，亦或是露珠清凉，晚霞橘黄，云雨成烟等等所见所感罢了。

只是，秋风起兮，凉意侵窗，拥被读书之时，竟然就在书中体会到了软、暖、轻的季节赐予和安适惬意。冬日屋檐落雪，与猫闲坐，看天上人间，忽地就有种今夕何夕，往事已矣的良多趣味。无言的感慨，竟不能自已。

无言之美，是一种天性流动的气息，它就在你看暮霭沉沉的鼻息间，在你望山水无穷的眉眼处，在你着青衫布衣的闲雅姿态里。无需物质的奢华，无需费心的思量，拈花不语，快乐亦无穷尽。

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无言是大爱，是禅意，是顿悟，而能体会到无言之美，就再也无苦无悲。

在诗歌里，我们也总能体会到古人的无言之美。譬如陶渊明的《时运》，“有风自南，翼彼新苗”，“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朱潜在他的大作《无言之美》中写道:"本来没有表现出诗人的情绪，然而玩味起来，自觉有一种闲情逸致，令人心旷神怡的感受来。"

几千年前，兰亭集序，曲水流觞的无言之美，被记录下来，直到今天，都是人们最渴慕的生活，而在古代却是人们生活的日常。也许生活的烟熏火燎，让我们的心变得日益沉重，但是，晴耕雨读，秋收冬藏，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心若快乐，生活自然乐亦无穷。

人生的摇曳之态，也许就在于心灵的一种契合。"风光流转，平凡朴素，日常细节中显示着生活的正大严谨。山河大地，逶蛇绵延，一草一木一城池的兴废，愈衬得人时无尽，人世悠远。"这是米丽宏的句子，我写不出如此大刀阔斧的意境，但觉得有种意气相通的无言感动，涤荡心胸。

无言之美，在生活中，在书籍里，亦在最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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