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蜘蛛,船和风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2023.01.21
大年三十上午九点三十二分,飞机上很暖和,我把黑色外套脱掉搭在腿上,拿出手机备忘录开始编辑这段文字,天气不太好,窄小的玻璃窗上是蓝灰色遽然压盖,偶尔的飞云无处遁逃,从一片翻开的压力中逃逸到另一片压力中,就散了,有些无趣,提前下载了《去有风的地方》,手机却没电了,我已经看到十六集了,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大概剧里给的解释是气旋反气旋什么的知识,我地理学得不好,忘掉了,我只知道,我在风里飞行,你呢?会不会也想去有风的地方。
每次写东西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抠手指头,为了改变这个坏习惯,我做了很多尝试,最后发现做指甲会有所缓和,但当做完指甲,开始出现对这些颜色和款式不满意的时候,那样的坏习惯会再次卷土重来,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墨绿色的甲油胶抠成小碎片,甲面涂了可卸底胶,还是被甲油扯出一些细碎的白屑,食指抠的还算有些造型,只有整齐一条屑痕,大拇指显得惨淡许多,甲面中间到甲尾半片看起来斑斑驳驳,细看还挺像水缸里扔下一颗巨大的石头,砸出的白色泡泡,生活的水面也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平静,有时候是乱入的石头砸起一些浪花,有时是雨水砸下来,也可能遇到司马光淘气的同学,落进缸里,缸里的生活也会被司马光砸个精光。
我应该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单调的梦,L的猫一直在叫,叫声像极了哭声,一只矮脚银渐层,看到我走近便蹿上了楼梯,跑完一层楼就驻足,继续叫,叫声将整个房子淹没,我只能跟上去寻它,或许它需要新主人的一个拥抱。我跟着上一层楼,它就继续往上跑,我也不记得上了多少层楼,时间变得不起作用了,我右手攀住扶梯,弯着腰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猫的叫声并没有随着我的疲惫而减弱,我快要放弃这么辛苦地去寻找它了,就在此刻,房间的异样才开始被我注意到,每一层楼梯拐角处都挂着不同的油画,油画里是同一个女人,她坐在一方长凳上,手支棱着凳面,看向前方的猫,女人出现的是背影,猫也是,她们望向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呢,我也看不明白。可是每隔一层的画面,女人好像就会变化,明明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我确信她在哭,因为猫的身体看起来是渗出夜色的黑,有些恐怖,有些诡异。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女人是不是L,但是这个房子我并没有来过,你看不到大厅,看不到每一层的走廊和房间,房子就像是一个四平米不到的长方体,可能我走到顶峰,就能找到猫,也能再见L一面。
机长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有半小时就要到了,我还是没有找到那只猫,也没有见到L,猫被我放猫舍了,L说,她不喜欢风,喜欢光,这个女人很奇怪,我问她什么是光,她说每个人的光不一样,她的光是金子的光,是财富、权力、自由的光。
司马光挺勇敢的,L也是。
上次听你说了这个电视剧,我也跟着去看了一点,我看得慢些,12集,我在一个三线小城市,本以为文职工作应该会清闲很多,但是中午领导还是发来文献,让我学习研究,枯燥极了。你一定知道文房四宝里的宣纸,安徽泾县的宣纸便是发源地,或许你没有听说过还有一个千年纸乡,张大千曾经花重金去那里改良自己的书画纸并大力推广,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我这个年一定过不好了,中午家里来亲戚,父亲安排我陪长辈喝酒,父亲不怎么爱喝好酒,镇上打来的散酒,十几块一斤,过年我给他买了一大桶,52度,米酒香的,还挺顺喉,和平时与领导应酬喝酒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关于你说的风的形成,大概就是冷空气向暖空气流动,循循环环形成了风,人也是一样,总是会更愿意靠近具备一些温暖特质的人,我的父亲便是这样,他常常是酒桌上的社交中心,其实我挺恐惧这些的,不然也不会来这里这么久还是个小小的主任助理,大理挺好的,看朋友圈,很多同龄的朋友这个春节都去那里旅游了,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向往这样有风的地方的呢?大概是每年过年回家长辈的热情,和加不完的相亲对象,一个人要是真的冷久了,也是会主动去靠近温暖的。
剧里有个角色,虽然是女孩子,但是跟我挺像的,大麦,我也写过很多砸不出任何浪花的网文,石沉大海,她比我好很多,至少能够有不少读者催更评论,即使是质疑声又如何呢,比起无人问津,显得有温度多了,如果人与人之间没有这样明显的温差,我们怎么能从不断的循环中筛选出我们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呢?
村头的王小虫是我发小,明天就要结婚了,喜糖和喜烟是昨天送来我家的,论辈分,我还得叫他小叔,但不影响我俩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情谊。这些年不能燃放烟花,家家户户的小孩子也只能买些仙女棒图个乐呵,昨天是大年三十,王小虫去镇上托人搞来很多大家伙,村里的小孩子看到这盛况纷纷赶来,他放得可欢了,足足放了二十三分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今天中午看到他发了朋友圈,村里领导特意找他批评教育,勒令他发了检讨朋友圈,是不是很好笑。我们的村子并不大,发展并不好,我没有谢之遥那样的勇气为了村子的建设去做那么多未知且高风险的尝试,所以佩服他,但我知道,村里的领导也挺高兴的,不然也不会第二天才来教育王小虫。小时候,王小虫家有两头老黄牛,我记得有一头牛特别瘦,尾巴上还长藓,尤其是夏天,尾巴发黑,每逢过年,我和王小虫就去买很多炮炸牛粪,一毛钱一盒的红蜘蛛是我们那些年尝试总结出来的性价比最高的炮,可惜小时候这样不遗余力去得到一个真诚的结果的能力如今只能用在研究各种各样的文献综述上,你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如果没有风,我们热爱或偏爱的某个季节,也就失去了意义。
2023.01.23
L昨天打电话给我了,她在上海过得挺好的,好像打完这通不到十分钟的电话,我也没有那么想她了。夜色很深,月亮缺了好大一块,横在纸上,好像我并没有埋怨过当时的月亮和她一样。她说,她不会回来了,猫就送我了,我以前没有养过猫,但是现在习惯了小家伙的陪伴,感觉也挺好的,它是代替她的那一部分温暖,如你所说的那样,也如你能给我回信一样。
除了L,还有另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无非是一些男女之间的纸短情长,不过我倒是素来劝分不劝和那种人。今天跟着我妈学了两个新菜,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绿叶蔬菜,就像是去街道花坛里随机挖来的一些野草,绿油油的,还带着毛边儿,洗菜的时候,我总担心这菜能把我们一大家子人的舌头、喉管、肠胃扎穿。事实上并没有,还挺好吃,比我个人比较喜欢的醋溜白菜好吃很多,吞下去,喉间还留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哦对了,这个菜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绣花锦。
其实勇于接受一些新事物也能有超出预料的惊喜,L一定比我早明白。
在这一通电话前,无聊充斥着我每天的大部分生活,我们都太需要改变自己的状态,也可能是一个心态甚至一个神态。王菲的《匆匆那年》我单曲循环了一整天,每当开头的旋律响起,我睁着眼睛,闭着眼睛,总能看到一个女人,在大海里不断下沉,你说,海多大啊,连一具身体都托不住,风能托起海底的女人吗?我猜光可以,一定有那么一束光,在她快要触底的时候扎穿水面,折成一根救命的绳索,她会伸出手握住它,浮起来,浮起来,她被解救。她的头发很长,浸在海水里像无根的海草一样,你不会见过比在水里更有生命力的头发了,她双眼紧闭,眉尾还拽住几颗小泡泡,我分不清她是L,还是我。
事实证明人在下沉中总是沉默的,海面上废弃的船漂浮了很久,没人会去在意平静的海底会不会多一具尸体,风不需要对着人吹,对着船就可以,你知道她下沉多久了吗?很多很多年,久到船身也被曾经的浪花卷出斑驳的痕迹,就在那一天,海风注意到这艘沉默许久的船,拖拽着它在海面上晃动了起来,你知道的,只有这样的先决条件产生了,光才会变成绳子缠绕住女人的手腕。
你的光是什么呢?我们胆怯太久了,得有船,得有风,只有光不够,我们都是贪婪的兽。
L是我的风,我可以做你的船。
今天参加发小的婚礼,不是西式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式婚礼,新娘子是左耳别了大红花的媒婆给送来的,刚好就是坐的船,我是第一次见这种改良版水上婚礼,也挺稀奇的,新娘和媒婆那条船后面,是放着彩礼箱子的船,我数了下,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九个,箱子外面都刷了红漆,新娘子高兴,一上岸看吉时还早便开了箱看里面的金银财宝,我也好奇,凑上去想见见世面。
新娘子随意地拎起秀禾服的裙摆,在箱子前站定,两袖一撩,拆了箱子上的木桩子和红绳,哐一声打开木箱子,清一色的奶茶,最上面一层就足足有三十来杯,新娘也没那么讲究,揪起一杯,翻找着吸管,插入后便猛喝了起来,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极了电视里的欣欣,她安排着媒婆给众人分着奶茶,现场中年人居多,奶茶甜的发腻,但大家都喝得很开心。我们这一代都活得越来越抽象了,各自具象的东西成形之前是很难被任何人所接受的,我想他们之间的船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在这样艰难的进程中捕捉到那份抽象,用自己的努力去迎合彼此的具象,去表达,去爱,去勇敢,他们是彼此的风,也是光,也有指指点点的老年人,他们充其量当个曾经的海浪。
我没有单曲循环的习惯,我甚至不爱听歌,偶尔看些闲书,打发无聊罢了,人生的进程稍显刻意,我被迫认识到我也是需要风的,我们村里有条河,很清,风起的时候,水里的月亮像是泡发了,我们往沉寂的河扔一百枚红蜘蛛,总有十来个会被水摁熄,大了我们才明白,点燃后还熄灭,是红蜘蛛本身的问题,与水无关了。
就算我们都是坏掉的十分之一,那又如何,我们也是值得骄傲的红蜘蛛。
下午我便将报告整理好了交上去,你知道吗?千年纸乡的书画纸并不比宣纸差,他们快被这抽象的时代淘汰掉了,我和领导请了假,年后申请出差一段时间,大理很好,可更多的是我们这样的小村落,风和光同时来,河流也是同样照得见的清澈,风会更快速来到冷了太久的村庄,你和我也一样。
你和L还会再见,我们也都能吹起自己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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