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史三国:诸葛瞻之千年冤屈

有关诸葛瞻之载录,《三国志》仅是只言片语,却多是偏贬之词,故历朝历代对其一直存在着诸多嘲讽。除却「忠孝」之外,无有存焉。

但作为历史旁观者,后世是否有这样的资格,对其品头论足,甚至不屑一顾……

《三国志》其首云,‘建兴十二年,亮出武功,与兄瑾书曰:“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耳。”’已然成为后世抨击诸葛瞻之重要依据之一。

但实则是对诸葛之言的过度解读而已。

建兴十二年(234),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此书恰是诸葛亮出征前所书。诸葛亮可谓老年得子,又日夜为蜀汉操劳,对幼子少有关爱,故而心生愧疚。

与兄长提及幼子时,‘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即是诸葛亮恐寿不长久,而对幼子未来之担忧,又何尝不是一种谦逊之夸赞,否则何必言其「聪慧可爱」。但《三国志》作者陈寿,将此书信引用至此,却是别有用心……

《三国志》下文有云,‘瞻工书画,强识念,蜀人追思亮,咸爱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虽非瞻所建倡,百姓皆传相告曰:“葛侯之所为也。”是以美声溢誉,有过其实。’

首先,言曰诸葛瞻「工书画,强识念」。实际上,即是在避重就轻,暗指诸葛瞻即无文韬、亦无武略。

其次,提及「蜀人追思亮」,亦是讽刺诸葛瞻不过是沾先父之荣光的官二代。

最后,更是直接将诸葛瞻定性其「言过其实」。此时再结合诸葛亮之家书,则可移花接木,变相扭曲诸葛亮之本意。并以诸葛亮之「先见之明」,加深读者对诸葛瞻「言过其实」之印象。

一般而言,《三国志》讲究为传主讳,但《诸葛瞻传》则是赤裸裸之贬低,却实属罕见。

参《孙盛异同记》中曰:‘晋永和三年(347),蜀史常璩说蜀长老云:“陈寿尝为瞻吏,为瞻所辱,故因此事归恶黄皓,而云瞻不能匡矫也。”’

换言之,陈寿与诸葛瞻之间,应是有所瑕衅。

又《晋书·陈寿传》云,‘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诸葛瞻又轻寿。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言瞻惟工书,名过其实。议者以此少之。’

即陈寿为诸葛父子立传时公报私仇,因此为人所不耻。

而且陈寿因私仇而毁谤诸葛亮父子之说流传极广,且史书亦多有陈寿私德有损之载录……

参《陈寿传》载,陈寿‘遭父丧,有疾,使婢丸药,客往见之,乡党以为贬议。’

即陈寿守丧期间,生病而让婢女伺侯服药,被来客看见,而遭乡党指责。此举在后世看来,再平常不过。但在以孝治天下时期,确是失德。

又《华阳国志》载,‘时梓潼李骧叔龙,亦隽逸器,知名当世。初与寿齐望,又相昵友,后与寿情好携隙,还相诬攻,有识以是短之。’即李骧与陈寿皆知名当世,相为昵友。

但后来二人友情出现「携隙」,而致互相诬蔑攻击,故为有识之士所不耻。

不过《晋书》之言,后世多有疑虑,譬如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有云,此真无识之论也。尝言‘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过也。’举例证明,陈寿对于诸葛亮之歌颂、与肯定。

但此正是陈寿高明之处……

毕竟诸葛亮之光辉,在那个时代有目共睹,做不得半分虚假,并非一个陈寿即可颠覆。陈寿即使欲混淆是非,亦是枉作小人而已。在传评的最后附上一句「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已是居心叵测。

寥寥几字,却将蜀汉不得不偏安一隅之症结,归因于诸葛亮之能力有限,不可谓不毒。

但对比魏蜀客观条件,自蜀汉失荆州后,无论何人主政蜀汉,恐皆难以回天。然诸葛亮却能够以一州之力,数次压制曹魏,几近扭转乾坤。故陈寿之言,显然是在有意引导。

且此亦仅是陈寿之小试牛刀,真正针对的却是诸葛瞻……

毕竟陈寿先是对诸葛亮交口称誉,经过如此真实之铺垫,再对诸葛瞻无论如何偏贬,亦无伤大雅。而就结果而言,陈寿完全达到了其预定目的,后世皆将诸葛瞻归为「虎父犬子」,甚至是庸才之列。

故《三国志》中有关诸葛瞻之述,虽是无法否定,但亦不可听之信之。

前文尝有提及,刘禅与诸葛亮君臣之间一直暗流涌动,并非绝对地和谐统一。

诸葛亮死后,刘禅亦是拒绝为诸葛亮立庙,并一直于暗中抵制。毕竟诸葛亮虽已故去,但却执掌国政十一年之久,其庞大的势力依旧存在。故而刘禅一直采取柔和手段,使政权缓缓过渡,避免帝国局势动荡……

《三国志》云,诸葛瞻「年十七,尚公主,拜骑都尉。其明年为羽林中郎将,屡迁射声校尉、侍中、尚书仆射,加军师将军」

看似辉煌,却是内有玄机。所谓「军师将军」是刘备首创,刘备任左将军期间,在平蜀后,以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府事,在当时可谓位高权重。

但蜀汉立国后,将此头衔放在诸葛瞻身上,自然是一种恩宠。

但更多的却仅是一个精神象征,「军师将军」其本身并无实权,不过是个杂号将军。

「尚书仆射」确是实权,且蜀汉仅置尚书仆射一人,不分左、右,亦不分曹属办事。

待诸葛亮死后不再设立丞相一职,故尚书令即丞相。蒋琬、费祎任期均曾担任过尚书令一职,董允亦是「以侍中守尚书令」。董允之后,吕乂代董允为尚书令;吕乂病卒,陈祗又以侍中守尚书令。

但参《三国志》载,董厥在「亮卒后,稍迁至尚书仆射,代陈祗为尚书令,迁大将军,平台事,而义阳樊建代焉」

陈祗死于蜀·景耀元年(258),而董厥代陈祗迁为尚书令后,诸葛瞻方有机会迁为尚书仆射。换言之,诸葛瞻掌权是非常晚之事,直至景耀元年(258)后,方才步入朝局中枢。

又《三国志·后主传》云,景耀元年(258),宦人黄皓始专政。景耀四年(261),诸葛瞻为行都护卫将军,与辅国大将军南乡侯董厥并平尚书事。与此同时,樊建代董厥「守尚书令」

如此一来,尚书台权利三分,由诸葛瞻、董厥、樊建三人共掌,同时内有黄皓、外有姜维,形成三股力量相互制约。

实际上,后主刘禅一直在暗中压制诸葛瞻,但因诸葛亮之影响,又不得不将其树立为一个标杆。而黄皓则是刘禅之代言,对内牵制文官集团势力,对外牵制姜维军事势力。

若非费祎意外刺杀身亡,刘禅未能提前布控朝局,朝中无人牵制姜维,或许亦不会有黄皓,诸葛瞻之出头。

故《诸葛瞻传》载,‘宦人黄皓窃弄机柄,咸共将护,无能匡矫……’仅是表面,三方牵制是刘禅刻意为之,故不能以此说明诸葛瞻治国能力之高低。

如此再将上述信息与绵竹之战相结合,不难发现诸葛瞻所面对之窘境与困境……

诸葛瞻虽曾任骑都尉、羽林中郎将、射声校尉,但皆隶属于中央军。至景耀四年(261),为行都护卫将军,但亦仅是刘禅对外平衡姜维所设。

换言之,诸葛瞻应是一直处于被刘禅「圈养」状态,并无对外征战之经验。

而诸葛瞻的首战,即是蜀汉灭国之战。故以绵竹之战,作为诸葛瞻无军事才华之依据,是偏颇而抱有成见的。

炎兴元年(263)冬,魏国征西将军邓艾奇袭阴平,自景谷道攻入,由今陕西文县至平武夺取江油,进占涪城。

《黄权传》载,‘到涪县,瞻盘桓未进,崇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与未纳,崇至于流涕。’后世亦是以此为据,主观地将蜀汉的灭国,归罪于诸葛瞻的犹豫不决。

但是否应该听听诸葛瞻之意见,左右兼听之后,再做判断……

参《蜀记》载,刘禅投降时报蜀「带甲将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而钟会上表则称「维等所统步骑四五万人」

如此推算,姜维所部几乎占了蜀国半数兵力。再除却霍弋的南中军,阎宇的永安军,乐城王含、汉城蒋斌的万人守军,以及分散在各地的守军;成都的中央军上限不会超过二万。

进而推之,诸葛瞻所统之兵力应少于两万,且基本是宿卫军,以及临时拼凑的郡县兵。

又《钟会传》有云,‘四年秋,乃下诏使邓艾、诸葛绪各统诸军三万余人……’即邓艾初领兵三万,至绵竹与诸葛瞻交战时,减除前期损耗,兵力亦应在两万左右。

即使推算存在误差,蜀魏双方兵力亦应是相当,甚至是蜀军兵力少于魏军。

因《邓艾传》有云,‘忠、纂战不利,并退还,曰:“贼未可击。”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将斩之。忠、纂驰还更战,大破之……’

即邓艾军数战之后,方才击溃诸葛瞻之蜀军。

客观推之,蜀军驻以守势,魏军则在无精良攻城器械的前提下攻城。如果是魏军兵微,又岂会出现被诸葛瞻击败后,又复战而胜之情况。而且诸葛瞻宿卫军的战斗力,绝非邓艾的野战军可比。

故诸葛瞻是在兵力不占优势的前提下,以弱势的宿卫军去抵挡邓艾的百战军,可以说是在驱犬羊而斗虎豹。

而黄崇屡劝诸葛瞻宜速行据险,亦是基于上述理由考虑。然则,诸葛瞻始终「盘桓未进」的理由,又是什么……

诸葛瞻是否欲以周亚夫「守梁以疲敌」之策,利用江油天险,消磨魏军锐气。而蜀军顿兵城下,以逸待劳。

参《诸葛瞻传》载,‘瞻督诸军至涪停住,前锋破,退还,住绵竹。’其中「前锋破」非指涪县,因涪县并不适合防守。邓艾完全可以忽视涪县,直逼成都而去,如此可轻松将蜀军调出涪县。

又《钟会传》云,‘会遣将军田章等从剑阁西,径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长驱而前。’但此「三校伏兵」,却非江油守将马邈之兵。

因参考时间脉络,唯有在邓艾夺取江油之前,马邈有预先遣人传递消息,如此刘禅方才派遣诸葛瞻抵御邓艾奇袭。如果蜀军预先知晓邓艾军之动向,则完全有时间增援江油。

而田章军之所以会增援江油……盖因钟会主力被姜维堵在剑阁,寸步难进,却意外得知邓艾夺取江油的消息,故紧急遣田章增援邓艾。如此「伏击」应发生在江油城失之后。

以此推之,所谓「破蜀伏兵三校」的三千兵士,应是《诸葛瞻传》中所言之「先锋军」

邓艾军夺取江油后,并未急于进军。而是原地休整,以及请求援兵。在此期间,诸葛瞻屯兵之涪县,并且预测到邓艾会等待增援,并提前实行伏击。同时,亦是测试黄崇谏言之可行性。

倘若三千先锋军,能够有效阻断田章军之驰援。

则说明诸葛瞻所率领之宿卫军,有能力「据险」抵御邓艾军的前进。否则居城而守,则更加稳妥。

南宋·张栻云:‘瞻任兼将相,而不能极谏以去黄皓,谏而不听,又不能奉身而退,以冀主之一晤,可谓不克肖矣。兵败身死,虽能不降,仅胜于卖国者尔。’换言之,诸葛瞻只是比卖国求荣强些而已。

东晋·干宝则言,诸葛瞻除却忠孝之外,一无是处。

但事实并非如此,诸葛瞻绝非「忠孝存焉」,只是时代未曾给予其机会。

是客观环境束缚、排挤着诸葛瞻,而诸葛瞻亦同样选择了顺从,而非打破。是历史亦并未给予诸葛瞻选择的权利。因为那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看似一线生机,却不过是空中楼阁……终究难以挽狂澜于既倒。

如果诸葛瞻可突围回返成都坐镇,或许有一定几率震慑文官投降派,给予蜀汉一点生机。但是诸葛瞻却选择了以身殉道,与大厦同倾。

对于诸葛瞻而言,首战即灭国,确是过于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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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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