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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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桐家

红烧肉，炒三白，银鱼蒸蛋，一份自家做的开胃酱菜。菜端上了桌，雨桐妈掀开电饭煲的盖，水蒸气升腾起来，米饭的香气让气氛变得亲密起来。

这天是李雨桐第一次带对象回家，离婚后她离开东北回了娘家，娘家有弟弟，弟弟城里买了房子，她于是跟着借住到了城里。离婚后接连处了三四个朋友，处不成，爹妈着急。弟媳妇已经有情绪了。

这次带回来的对象叫江大福，雨桐弟不在家，雨桐爸妈打开门。

“快进来，马上就能吃饭了。坐，快坐。”雨桐爸十分热情。

江大福微微驮着背，点头如捣蒜，笑容在油亮的脸上仿佛闪着光。递过去一盒蛋白粉和一篮子水果，江大福解开西装的纽扣，释放了他浑圆的肚皮，一屁股坐在人造革的单排小沙发上，沙发随即被挤压出轻微沉闷的风声。

桌上都是些家常菜，但江大福吃饭的样子却享受极了，他埋头吃两口菜就抬头夸一句雨桐妈。寻常的饭菜此刻俨然变成了五星级的大餐。雨桐妈有点不善言辞，平时来客人都是雨桐爸陪着聊几句。此刻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满脸慈爱地看着江大福吃饭。

李雨桐原本是很有主见的女人，30多岁的人了，偶尔还十分的任性。但在江大福身边也显得小鸟依人。

前几年跟前夫离婚也是干脆利落的很，前夫寻过来闹过几回，两个儿子跪在门口哭，她愣是头也没回，干干脆脆净身出户了。

说是回娘家待，其实是回弟媳妇家呆。日子不好过，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心里也很急了。一个女人，除了脾气大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大本事，不过是个高中生，唯一的优势是出社会早。靠吃亏上当，摸打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已，内里还是脆弱的小女人。寻男人依靠的思想又冒了出来，她想再成个家，奈何谈的几个都不想成家，也就没有理由带回来见父母，吃这一顿饭。

如今江大福来了，这顿饭吃的很好，大家都很满意，事情终究有了好的开头。

客厅

傍晚，粗瓷碗里小而饱满的馄饨被端上了桌，汤清，小青菜挺括翠绿。客厅只开着一盏柔和的立式大台灯，明黄色柔和的光线让人昏昏欲睡。

“再给你加点儿醋？”雨桐妈顺手拿起一旁的米醋往雨桐爸碗里倒。

“哎哎，多了多了。”雨桐爸抬手拿下了醋瓶。

“老年人，多加点醋好，软化血管。”

“哎，人年纪大了，注意那么多也没用，该服老就服老，老年人啥时候不操心儿女了，啥时候就真安稳了。”

“唉……”雨桐妈突然长叹一口气。

“你看你，一天到晚长吁短叹，好运气都吐出去了。咱们儿子媳妇现在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咱俩，闺女留在身边也蛮好的，当初我就不同意她远嫁，后来事情的一团糟，现在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去安排。”雨桐爸说着，停下了筷子，抽一张纸巾擦了擦滴落在桌子上的汤汁。

“哎，这次这个也还好，人精神，雨桐说他开了个小汽修厂，虽说是现在没有买房子，但是人家会做生意，等结婚了，就在咱们家附近买房子。我瞅着这孩子机灵，排场。”雨桐妈想起中午江大福夸他的样子，脸上浮出了笑容。

“嗯，呆倒是不呆，雨桐说他之前也离过婚，一直没有孩子，结婚好几年后离婚没孩子的话，可打听过身体有没有问题啊，这以后成家了，还是要生一两个孩子才能定下来过日子哦。”雨桐爸说完，又埋头吃起馄炖。

“你个大男人操心的事情还不少，这也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要会过日子，光下崽有什么用，雨桐好几个孩子，这辈子就能靠的上吗？哎，我就说你老封建，现在科技进步了，这些都不需要我们来操心，年轻人知道怎么整。”雨桐妈扶着碗的左手急促地敲了敲桌子。

雨桐爸没有回应，又拿起桌上的米醋，倒进了碗里。

快捷宾馆

床头柜上摆放着吃剩的盒饭，江大福斜躺在床上，用食指点了点烟灰，放到微微泛青的厚嘴唇里，狠狠地吸了一口，将烟头在剩饭的油渍里旋转着按压几圈，直到没有烟雾再冒出来，才转过背，拿起枕头边的套头上衣穿上了。

“雨桐，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现在就是外面生意都难做，汽修厂也不赚钱，房租也贵，但是多少还是有赚头的，你也别着急找工作，我找个铺面让你在家做点买卖。”江大福伸过手，搂住了一旁的李雨桐。

“你别跟我来这套，空口白话谁不会啊，要结婚你得把彩礼钱先拿出来，开店也要开，开店也是给咱两过日子用，不是特意为了我。”李雨桐撇撇嘴。

“彩礼就要二十万，结婚至少也要准备七八万吧，开店加盟费什么的七七八八也要二十万，那我手上钱不够。”

“那差多少嘛？”

“至少差10万。”

“那我喊我弟媳妇回来跟我一起开店嘛！一人投资一半！风险平摊，一人看半天店。多的时间陪你。”

“啧啧，我老婆真聪明，这事你回去商量一下，我等你消息。”江大福凑过去，在李雨桐的额头狠狠亲了一口。

ABC茶馆

茶馆里有独立的小间，用门帘隔开，隔音效果很好，有事按铃呼叫服务员。卡座间桌上，茉莉花茶咕噜咕在透明的玻璃壶里冒着泡泡，李雨桐和雨桐爸相对而坐，李雨桐双手手指绞在一起。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雨桐爸皱着眉头。

“差不多两个月吧，我这个月才觉得不对劲，医生说要再等一个月才能做手术。”李雨桐压低声音说道。

“这个事情你……”雨桐爸忽然激动起来，马上他又冷静了，语调稍微放缓下来：“这个事情你都能搞错？孩子是不是江大福的你都不能确定？你这都做的什么鬼事情？！”

“我是跟小刘谈着的时候才认识江大福的，也是因为江大福才跟小刘分手的，也就几个月的事情，真搞不清楚，这孩子反正不能留。”

“江大福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我那天突然发烧呕吐，他送我去医院的，我以为是流感，挂水就好了，抽血化验单是他去拿的，才发现怀孕了。”

“那他怎么说？”

“他说高兴，要我生下来，我当时就说我吃了感冒药，会影响孩子，要打掉。他不让，但是我心里想着不安全，还是要打掉的。”

“这孩子是要打掉，是不安全。下个月我安排时间陪你去。先别通知江大福。”雨桐爸将煮好的茉莉花茶倒进小盏子里，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小口。

鸿宾楼酒店

花果山包厢，巨大的旋转桌，桌上摆着深海鳕鱼、辣爆鸭肝、果木烤鸭、桃胶果枣冻、波斯顿龙虾、水晶薄皮饺子，黄鳝王八汤，另外还有几个冷盘，压轴上的是江大福从山里搞的野味。

“来来来，我们一起举杯，感谢大家的支持，咱们大福烤猪蹄店明天就正式营业了！”江大福举起酒杯站了起来。大家举杯，脸上洋溢着快乐。

吃了几口菜，江大福站了起来：“爸妈，定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先敬你们一杯！”

“好好好，大福啊，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把雨桐交给你，我们一家人都放心。你先好好经营事业，其他的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们说，现在都是一家人了。”雨桐爸说着抬起了胳膊，将酒杯高高举起。

“你们两个小的要跟着大福好好学，加盟的事情都办好了，往后啊儿女都在身边，一家人相互有个照应，一年到头在外地也不是个事情。”雨桐爸转过头对着雨桐弟弟和儿媳妇说道。

雨桐弟夫妻两不约而同站起来举杯敬了江大福的酒。

201病房

才早上6点钟，身穿粉色护士服的护士就打开门进来，拉开了窗户，风裹挟着钢筋混凝土的气息灌进了四人间病房。李雨桐翻了个身，皱了皱眉，麻醉过去了，身体的不适姗姗来迟。

“把门关一下。”李雨桐喊道。

护士头也不回，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吱呀。”门又被打开了。

雨停爸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他走到病床前，打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飘了出来。

“你妈睡不着，老早就起来煲了鸡汤。你弟弟他们都在家，要人做饭，你妈就不过来了，手续什么的我去跑。”

“没什么事，现在好了。”

“来，喝完汤。”

“爸，我现在身体虚，不能吃太油腻的。”

“唉……”雨桐爸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爸？”

“今天给你办出院手续吧，小月子也很重要，身体不能垮了。其他事我们来安排。”

“是不是……”

“江大福找了你一整天，你手机关机了，他半夜三更打电话给我们，现在事情都知道了，我们也劝了，你心里不要有负担，先回家，等他来了再说吧。”

雨桐弟妹娘家

糖醋鲤鱼，花生米，腊肉炒香肠，梅干菜饼，几盘卤味，一大盘烤猪蹄，桌子正中间摆着热腾腾的鸳鸯火锅。各种配菜被叠放在桌子一角，八仙桌上放的满满当当，几乎没有搁碗筷的地方。

雨桐弟妹小梅絮絮叨叨不停说着，雨桐弟埋头吃饭不吭声，小梅爸面色凝重，自斟自饮喝了一大口白酒。涨红着脸开口：“这烤猪蹄店才开几个月啊，稍微有点赚头就开始要轰你们走？这加盟合同和店面租赁合同都是他江大福签的字？你们合伙开店就连个协议都没有，这也太欺负人啦。”

“当初哪里想那么多，就是图他跟姐订婚了，一家人了，家公也帮着姐劝我。这店开起来了哎，他又说店小，是夫妻店，要不了这么多人。”

“这个事你要据理力争啊，不能光咱们吃亏啊。”小梅妈妈忍不住插话。

“我家公公也向着他女儿，说要是我不退出，那姐的婚姻破坏了就是我的责任。”

“当初你们都出了多少钱？”

“加盟费10万，租店铺10万，杂七杂八费用10来万吧。我们在外面打工也没存几个钱，买房子花了不少，就这十几万几乎全放进去了。写的是江大福名字，可是江大福把定亲的时候给姐的彩礼要回去开店了，还没写姐的名字，现在就是名义上是姐投资的，其实就是江大福一个人的店。”

“你别说了，他答应把钱退给我们就行了嘛，我们再出去打工，成天为这个在家吵，有意思嘛。”雨桐弟用胳膊肘捅了捅小梅，低声说道。

鸿宾楼酒店

花果山包厢，巨大的旋转桌，桌上摆着深海鳕鱼、辣爆鸭肝、果木烤鸭、桃胶果枣冻、波斯顿龙虾、水晶薄皮饺子，黄鳝王八汤，另外还有几个冷盘。

雨桐弟将酒杯斟上酒，转动了巨大的圆桌，小梅爸妈跟雨桐爸妈闲扯了一下家常，客套了几句，各自拿了一杯酒。

“我说亲家，这小梅夫妻退出了店铺，也是响应你的号召，这投进去十几万，才给回来8千，这个不像话啊。”小梅爸喝了两杯酒，脸上泛起了红。

“这怎么是我的号召呢？都是一家人，店里人手多了大家都拿不到钱，投资就是有盈有亏，再说了这个钱不是说不给，就是缓一缓，等回本了自然会给齐的啊。”雨桐爸脸上挂不住了。

“亲家，这话你不说我也清楚，我们都是做父母的人，心疼儿女都是一样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今天雨桐在，哪怕是她不在，这话也要说清楚，本来就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小梅爸激动起来。

“亲家你这话说的，你再怎么算也不能算到我头上啊。”

“这事我爸没参与啊，做生意都是自愿，大福和我的店还开着呢，暂时凑不齐钱，凑齐了马上给。亲家公不要太操心了，年轻人的事情让我们年轻人来决定，我先敬你一杯，算是认个错。”李雨桐站起来，举起了酒杯。

“呵呵……”小梅爸坐着没动，手指转了转酒杯。气氛一时有点不对劲。

“亲家哎，我是好言劝你一句哦，我讨的不是小梅的公道，是你儿子的公道，你别最后儿子被人玩了，女儿也被人玩了……”小梅爸接着说。

“啪！”雨桐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离开了包间。

江大福租住的出租屋

桶装泡面竟然没有调料包，李雨桐实在饿得头昏眼花，也顾不得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开始吃起来。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几口吃完，她又开始打江大福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大福家钥匙没换，她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可这只是江大福出租屋的锁，换不换锁又怎么样呢。她又拿起床头柜上江大福留下的信。

“李雨桐你不要找我了，我跪着求你生孩子，你跟你家里人瞒着我，把我家的种打掉了，太恶毒了，我没有哪个福分当你老公，我们没有扯证，还来的及。店面我转出去了，收了转让费，刚好凑齐我投的钱，这是我的钱，20万给你当彩礼是要娶你，你转手投资用的是我的钱，这个没错吧。不能算是我借过来的，现在不娶你，这钱应该就还是我的。总之，缘分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不，再也不见了！”

天完全黑了，李雨桐只好走出江大福的出租房，弟弟和弟媳妇的钱怎么办啊？

“啊………”李雨桐扯着头发，在空旷黑暗的大街上，崩溃地嘶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