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一朵梅香

    落雪了！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窗前赏雪，桌上枯梅静幽，清雅的香气，似有若无，在鼻息间淡淡地弥散流转着。

    这枝梅，是春天里采下的，那日阳光甚好，赏梅人纷纷。枝头，梅在老去，地下，落梅点点。怅然之时欲多多挽留，于是，采了梅枝，插在瓶中，捡了落梅，安置于竹笸里。从此，晨起，午后，夜深，空气里，书页上，挂帘随风，锅碗轻响，都染上梅香。写几粒字，字盈香，端一盏茶，茶有韵，发一发呆，那呆里，也有暗香萦绕。

    春花开，夏雨骤，秋来风凉，梅枯了，香依旧，两个寒暑过去，直至这个雪飞的寒日，仍旧抱香枝上老，不舍初衷。

    去访梅吧！我对自己说，看那梅香，在窗棂边，欲寻了飞雪而去。

    雪一直落，就那么落，汹汹，浩荡，走在路上，北风紧，彻骨寒，人几乎要降到冰点。群鸟无迹，高楼禁声，广场上的龙柱冻僵了，只有偶尔来往的车辆在风雪里急急赶路。

2019年春

    一路想像着，雪中的梅会给我怎样的感动，站在梅树前的那一刻，还是惊住了，无语了。

    良久，良久。

    梅多半还未开放，粒粒苞蕾，一骨朵一骨朵地缀在瘦枝上，红在冷雪里，疏密有致，娇嫩，艳丽，饱满，是初生的婴儿，似乎须臾间便会绽开好奇，纯真与剔透。亦或许是怀了满腔热情与梦想，只等雪来。那些绽开了的，瓣柔嫩，蕊鹅黄，不忍轻触，甚至目光的凝视，都会弄疼她们。分明是一个个娇嗔，婉柔的小女子，把浪漫的心事，在瘦枝上羞怯的开着。

    却有别于其他花朵，娇却不俗，艳而不媚，与白雪相拥，与寒风交战，凛凛然，悠悠然。沉着，秀逸，贞静。

    雪不停地落，梅灿然开放，红得惹心，白得纯粹。梅因雪，傲骨铮铮，雪因梅，幽香阵阵。

    梅雪之香，袅袅，氤蕴，是女子的体香吧？一定是！如陆小曼，本是他人眼中的娇弱女子，当无情的冷箭射来，不发一言，签下协议，在人生的酷冬里，开出一树坚贞与从容。

    不，不仅如此。

    雪在飞落，在融化，寒意一层层浸透梅朵。梅，却展着绯红温暖的笑，那香也暖起来。她一定是红楼梦里住在“暖香坞”的女子，种红蓼，铺红毡，给前来猜灯谜的人端来暖茶。一直觉得，她是红楼里一个极其热烈的句子，暖着一双双读者的眼睛。而此刻我还想到了朋友Y，当一下子失去了婚姻，房子和存款，除了孩子一无所有时。我们以为她会怨，会恨，会以泪洗面。但是她没有，她每天更加精致出现在大家面前，利用休息时间兼职赚钱养家，去徒步旅行结识新朋友，一如既往的关心拾荒老人的生活，她的笑容还是那样安静而温暖。她不就是一朵雪中的梅么？任酷寒肆虐，守住心中的炉火，静静绽放，融化生活的寒冰，温暖自己，也温暖他人。

    暗香幽冷，晶莹的雪水挂在梅花上，剔透圆润，在风里轻颤，然后滴落。无声，无痕。“无意苦争，春只把春来报”，这样的无欲无争，多么像那个孤寂的男子，梅妻鹤子，写了诗笺，随手丢在风里，不想在世间留下任何东西，却偏偏留下幽香缕缕，引人追寻。

    灵魂散发的香气，会开在岁月的枝头，不萎不谢，任时光飞逝，任世事沧桑。

念至此，不禁摘了一朵梅，捧在掌心，看雪一点点融化，带着清冷的幽香，在掌纹里丝丝流动。请许我将她，戴在发际，戴在心里，带到烟火尘世的路上，在不胜寒凉的日子里，可以把自己的双脚，坚实地踏在梅的气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