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
远远的,还在河堤上,就听到那高亢庄严的长号声和浑厚饱满的中音号声相携相伴着,穿过树丛,越过长堤,破空而来,呈倾压之势盖过路上一众汽车的马达声和其他的杂音,如海浪般汹涌地向我扑来,再气势不减地向远方涌动。
几乎不用怎么费神,那两位老人的形象便映现在我的脑海里了。
说老,两人也算不上真老,大约都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衣着并不讲究,甚至是十分简朴的形象。但是两人在几公里的带状公园也算得上是名人了,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是专业还是业余等等。但一提起吹号的夫妻俩,听的人必然会肯定地点点头,表示知道。
是啊,在公园的花架下、长凳上,抱着金灿灿的或修长或肥硕的西洋乐器,鼓着腮帮子,将气息源源输进虬结的管道,再将放大了数倍的乐声输出喇叭口的,非他们夫妻俩莫属了。可能许多人会和我一样,偶尔可以欣赏一下中式乐器演奏出的通俗音乐,但对于西洋乐器豪迈粗犷的风格,却有着难以鉴赏的兴头。
但夫妻俩似乎并不在意于别人懂不懂,只管你懂我懂就行了,他们共用一个谱架,每每相向倾斜着身体,瞄着打印的曲册,尽情地吹奏,时不时交换一下眼神,对于立在一边、满怀好奇之心的路人,他们很少侧目,仿佛这天广地宽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有一次我和友散步,经过这夫妻俩的身边时,突发奇想,开玩笑地和她说:“这夫妻俩要是吵架,大概也是这么抱着号对吹的吧?”
友忍俊不禁:“你可真会想!比谁吹得响吗?”
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单是比势头,你看这夫妻俩每天都在合奏,对每一首曲子的含义、背景以及所要抒发的情感,恐怕早己烂熟于胸,再融入自己的体会和情绪,这类似于文斗。吵架是沟通,不过方式比较激进,唇枪舌剑的,杀伤力比较大;对曲也是沟通,相比较于前者来说,就比较含蓄了,借曲达意,不至于太伤感情。你想想看,前者吹,后者应,一边传达自己的诉求,一边去体会对方的感受与心情,是不是效果更好?”
“因为你没有遇到和你有共同志趣的另一半,所以你把‘琴瑟合鸣’理想化了。”她笑着否定我,说完,渐渐收敛了笑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看,我和老孙(他老公)可都是绘画爱好者,还不是一样,没事儿那会切蹉切蹉画技,交流交流心得,是挺好。可火气上来那会儿,真的口不择言,啥恨说啥,单捡对方的痛处说,生怕输给了对方似的。事后又后悔,本是夫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和恨,怎么一吵起来就失去了理智,结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双方的伤害叠加起来就是一千八,这伤得都是家庭的根基呀?”她自我检讨着,一边举双手向我比了个一千八的手势,“如果事后能一笑泯恩仇,事儿还不大,就是人常说的欢喜怨家;但大部分人都记仇,吵一次就等于在心中种下了一根刺,这刺种得多了,感情就没了,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听友一番话,我也很多感触:“谁说不是呢?道理都懂,关健到那会儿都做不到平心静气。”
“如果都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换一种方式沟通。不是说非要吹啊唱呀什么的,而是等到双方都把自己调频成可以沟通的状态时,再谈就会好很多了。”友幽幽地说,一脸神往。
“可惜呀!还是太理想化了!”她叹了口气,抬脚向前走去。
我望着几步远处她的背影,默默地想,是啊,夫妻同频是美好的,但终究是一件不易的事,也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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