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辩论

从侧仰的阳光被稀疏的树枝分散那时开始，碧云的心情就开始崩塌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的心情本来还不错，柔和的暖光与清风抚摸着她的面庞，悠扬的小曲也随着她的鼻息传向远方，世界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小卖铺门口的猫也打着哈欠，唯有大街小巷里的人在来回奔波的路上追随着自己的向往。

事情的改变是从那声闷响的下课铃声开始的，教学楼的铃声好像喝多了酒，一边跳着醉舞一边敲响着自己的双肘。碰撞的声音像踩着高音谱号在谱子上来回滑行，把学校里每个人午后的小困意都驱赶殆尽。碧云从书包里拿出她精心策划已久的辩论赛策划书，迫不及待的向赛场赶去，作为学校辩论赛的负责人，能看到辩论赛圆满进行，是她现在最期待的事。

赛场位于学生发展中心正中的一个房间，房间里的桌子大多呈云杉色，光滑的表面上反射着暗黄色的灯光，纯黑色的座椅富有弹性，使整个房间都增添几分高级之感。房间前后各有一个暗色的防盗门，一个直通观众席，而另一个则正对着显示屏，显示屏下的六个桌子三三一组正对放置，中间有两三米的距离，大概是为辩手准备的。大概十五分钟后，双方辩手已经就位，两个班的观众大多也已经到场，碧云起身关上防盗门，清清嗓子，准备开始比赛。

“主持人上吧，准备开始。”碧云轻轻向学生志愿者们打了个手势。

“主持人，谁是主持人？快上。”志愿者们面面相觑，互相招呼。碧云拿起手中的计划表，找到了主持人的排班表，她小声向志愿者们念出那个名字，可是志愿者们无人认识。终于，他们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答案:“主持人还没来。”碧云的嘴角微微下撇，嘴唇向里一收，眉毛皱了几分，她连忙跑出房间，敲响了一旁播音室的门。“播一下这个，马上播，现在就播!”她随手从手中的策划案上撕下一角，迅速地写下一句话，“现在播，马上播!”她又拍了拍播音员的后背，播音员赶忙把刚刚关上的播音系统重新打开，对着话筒轻咳一声，“请辩论赛主持人陈某迅速到学生发展中心二号教室。再播送一次……”

碧云重新回到赛场，擦擦头上的汗，发现主持人已经到了，他微喘着气，看来是刚刚跑步赶来的，时间问题不能深究，赶紧招呼主持人上场，比赛总算开始了。

“大家好，欢迎来到一中，持之有恒，辩之有理掰论，咳，辩论赛初赛。下面为大家介绍今天的嘉宾，这位是评委老师……”他话语一停，俯身靠向观众席，小声问道，“老师，您叫什么名字？”碧云用双手捂住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流程很快就进行下去了。

首先是正方一辩发言:“我放的观点是，如果九九八十一难，最后一难是吃肉，唐僧应该吃。首先请让我们分析一下这个题目，唐僧吃肉是为了取得真经，将佛法带回大唐，普度众生。那么如果吃肉是完成这个目标的关键一步，唐僧为什么不吃？”他将头浅浅上扬，冷笑一声，又道，“而且题目只说唐僧吃肉，并没有指明吃什么肉，不吃肉的戒律，旨在不残害生灵，不引发心中的杀戮之心和对欲望的沦陷。我们知道在取经路上，唐僧师徒降妖除魔，不知打败了多少妖精，拯救了多少生灵。各地妖怪为非作歹，滥杀无辜，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么为了拯救苍生，我们吃一块妖精肉怎么了？我认为如果吃妖精肉能取得真经，不仅要吃，而且要多吃!不仅要自己吃，更要分给百姓吃；不仅要干吃，更要学会清蒸，学会红烧，学会小火翻烤，学会撒孜然，味精，这样一来，百姓不缺粮，妖怪不敢下山，这一害已解，天下得以安定，人民得以富足，这何尝不是一种普度众生，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经？人民的物质生活因此得到进步，取回真经，人民的精神生活因此得到升华，我就问这肉为什么不吃？”“好!”正方的观众们激动地吼道，一个高大的男同学甚至已经踩在了桌子上，正方一辩，小嘴一歪，好像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歪嘴战神。

碧云面色一黑，如果她是评委，现在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将手中的分都投给反方。当她再看到辩题时，脑中只感到一阵昏厥，她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反方一辩缓缓站起身来，他是个瘦高的男生，只见他双手并在胸前，似怀抱竹筒道:“对方辩友的观点我自然是认同的，啊，不，我并不认同，因为你们这是明显的以偏概全，你们说唐僧吃的可能是人肉，也可能是妖精肉，而只阐述了吃妖精肉的影响。对于这个辩题，你们当然应该证明，不管是什么肉，唐僧都要吃，我方认为唐僧一行人取经的目的是普度众生。众生，即指天下所有的生灵，不止有人，狗，猫，鸟，鱼，当然也包括妖精，你们通过吃妖精肉来让人民过好，却深深伤害了妖怪群体，这真的是佛法的本心吗？妖怪也是生灵的一部分，佛教主张众生平等，你们既然认为妖精肉该吃，而又认为人肉不能吃，这难道不矛盾吗？所以不管是人肉还是妖精肉，我们都不能吃。”反方二辩放下稿子，轻轻抿了一口水，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碧云脸上挣扎的表情，她已经不想再看到辩题，就像她不想听到唐僧该不该吃人肉和妖精肉的论述一样。她看到反方二辩整一整衣袖，恨不得塞上他的嘴。

“既然妖精肉和人肉都不能吃。那么该吃什么肉呢？是牛肉吗，是羊肉吗？当然都不行，现在科学已经开发出了新素食，它可以将植物做成肉的味道，而且比肉还像肉，我建议大家今后都吃这种肉，低碳生活，环保从每个人做起……”

碧云已经受不了了，她决定出去冷静冷静，如果赛场桌子上有一把刀，她恨不得拿刀捅上台去，再看一眼自己精心准备的比赛方案，真是心疼得好像全喂了狗。

碧云用冷水冲洗了一下脸部，也许这可以让她清醒一点，她从没想过辩论赛会以这种方式进行，在房间外都能听到他们在讨论什么。佛祖自己可能也搞不清楚，好好的考验怎么就变成了论素食肉在全球推广的可能性论战。碧云想，世上可能不会再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当碧云回到房间里时，反方二辩已经结束了自己的高谈阔论，观众们还对其对世界政局与艺术发展的独特见解感到意犹未尽，正方三辩挺起身来，好像要开始他的发言。

“请正方三辩回答反方二辩提出的问题。”主持人道。

“嗯，好。”正方三辩用手托了托下巴，作沉思状，然后突然说，“烦死了，真没意思。”之后转身径直走出了赛场，赛场寂静了，之后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有人说这段触人心弦的表演是今天最完美的论证，只有碧云独自坐在角落里，甚至停止了思考。

两分钟后，刚刚那扇门被重新打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碧云连忙站起身来，问:“是那位选手回来了吗？”

“什么选手？我是计时员，刚刚想起来好像报名了个活动，没迟到吧。”

碧云低头看向手表，比赛已经开始了三十分钟，她竭力抬起嘴角，想用微笑掩饰尴尬。可是嘴角像含了铅，脸色也灰黑得像铅中毒一样:“你入座吧，流程继续往后走。”

“什么流程？我还不会计时呢，你们赛前都不培训我的吗？”技术员嚣张的问着，手上的小黑锤上下晃动。

“我要杀了他，别拦着我。”碧云控制不住了，她先是狂叫，然后大哭起来，她不明白这些个日日夜夜怎么就会被这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所毁掉。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之后再没说一句话，她静静的看着，直到比赛结束，然后起身离去。一节课后，她在学校里看见正方一辩正在环境区里打扫，她用洗衣粉润湿了树坑里的石头，然后转身给碧云一个微笑，大白牙反射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