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受伤的燕子

七岁那年，一个雾气蒙蒙的夏天的清晨，到房后池塘边玩耍。那儿围着池塘有合抱粗的垂柳，披散着碧绿的万千枝条，在风中袅娜。

靠塘岸边的水面还有一大片荷叶，亭亭玉立，层层的叶片密密挤挨着，高高耸立的荷花，有开着的，也有刚刚打苞的，开的是一律是白花。

有黄鹂鸟和燕子不时在花儿上或花苞上驻足凝望。它们很机警，东张西望间，若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会倏忽振翅飞去，盘旋一阵儿后，又站在另一朵花或花苞上，花杆儿便颤巍巍地晃动。

我很喜欢它们的轻巧，尤其是燕子，乌黑的背，雪白的胸，翩跹着飞，像一个精灵。除了它的灵巧之外，更由于学唱了关于它的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何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凝望着它们在池塘里柳树间飞来飞去，心底里很是惬意和舒畅。幻想着也能像它们一样无忧无虑地飞多好哇。

正入神观望着，忽听得“噗哧”一声响，激灵着往响声处看去，只见一只燕子扑棱着翅膀在柳枝上往下垂落，我惊讶得张大了嘴，愣了片刻，便向前奔去。

待到我赶到时，燕子已掉落在池塘边的青草地上，迈着纤小的腿，一瘸一拐地挣扎着走。我向它紧赶几步，它张开翅膀反而不走了，只是不停转动着小脑袋，睁着惊恐的眼看着我。

很显然，这只燕子已不能飞翔，我大喜：终于可以近距离好好看看它了。我小心翼翼挪步过去，伸出右手轻轻探出到它的身边，这燕子忽扇着两翅，左右摆动着小嘴来啄，趁它只顾对付我的右手，我的左手便趁机在它身后抄过去，轻轻攥住了它小巧的身子，感到手掌里一阵温热。

嗬，终于逮住你啦。非常高兴地带着它回家去——我打算养着它。

不过，我有些担心，因为以前我看见邻居家养有一条雪白的博美，他家那个与我同龄的小女孩天天逗着它玩，令我羡慕，常常待在她家看小博美做一些作揖的动作，还会翻跟头，逗引得我哈哈大笑。因此忘记了回家吃饭，惹得家人到处找我，回去便遭到一顿训斥。最后便央求父亲也给我弄一条博美，他说，你现在刚刚开始上学，那小东西会分心，等以后学习稳定下来再考虑。

母亲则是横眉竖眼：自己还养不活，养小狗？

有了这个缘故，我恐怕这小燕子也养不成。

但我有法。便把燕子揣在怀里，回到家，四顾无人之际，在院子堆杂物的小棚子里，拣一个隐蔽的角落，拿来小纸箱，垫上稻草，又把燕子的翅膀上羽毛剪掉，防止它飞走，用细绳系住腿拴在纸箱上，端来一碗水，在它面前放下，再有一个破碗，里面放上一把米，然后扯过几根棍子掩住，便开始了养燕子的工作。

每天上学去之前，我都偷偷跑去看一看，下学后也是如此，看到它一天天好起来，心里很是高兴。

一个月之后，这燕子已被我养得浑身羽毛油光发亮，比刚来时显得精神和壮硕，只要一见我，它本来是伏在那里睡大觉，顷刻就振翅的模样，冲我伸着脑袋，晃动着，显得非常兴奋。

原来，它已把我当成了朋友，一个小伙伴了。我就伸手把它捧起，让它在我的手掌上伫立，这时，又变得非常安静，歪着头乌亮的眼眨着看着我，人燕对视，在默默无声地传达着一种愉悦。

不过，好景不长，起因是，家里的人忽然有一天发现，我不经常跑邻居家痴呆着看小狗了，而是放学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家里，而且有事无事总是鬼鬼祟祟往那小棚子里钻。

开始，大家还以为我贪玩，谁也不在意，但时间久了，母亲开始起了疑心，说，那棚子里蚊子苍蝇乱飞，老往那儿钻干啥？

父亲便留了心，终于有一天，尾随着我到小棚子里，看我正双手托举着燕子在玩耍，逮了个正着。

我很惶恐，赶紧献媚道：“老爸，这是只受伤的燕子，我把它救活了，看，它多可爱。”

父亲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说：“你天天往这儿跑就为了这个？”

我说：“是呀。”

“这会使学习分心呢。”父亲接过燕子细细端详着，那燕子在他手上扑棱下翅膀。

“我没有分心。这学期中考不是还考了个前十名吗？”我颇不以为然地说。

“嗯，不过，如果你不养这只燕子，说不定考得更好。”父亲若有所思地说。

“老爸，你就让我养吧，我保证下次考得还要好。”我真怕父亲把这燕子放走了，赶紧打着保票。

父亲点点头，把燕子还给我，笑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不要食言哦。”父子两个遂达成协议，同时他还向我保证瞒着母亲，一同坚守秘密。

吃晚饭时，我偷听到父亲母亲的对话。母亲说，你到棚子里看到什么没？父亲说，没，只有一些蟋蟀，这孩子可能逮这玩意儿耍子。母亲叹口气，玩性还是不改啊。父亲不语。

燕子遂安全与我朝夕相处。而我的学习成绩也在直线上升。终于在又一次考试时，竟然拔了个头筹。

父亲大喜，母亲也很高兴。我很洋洋自得，在饭桌上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神态，而是叽叽喳喳高谈阔论，还不时拿眼睛瞅父亲，那意思是说“怎么样，咱没失约吧？”父亲微笑着，不吭声，只是给我不停夹菜。

可是此后半个月的某一天，我放学回家按惯例去小棚子里逗燕子玩儿时，却发现只有一只空箱子，碗里的水和米还在，燕子不见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赶紧四处爬拉着柴禾堆，哪里有它的影子。

正忙活着，蓦然抬头，见母亲阴沉着脸，正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看。我连忙起身，垂手站立。

“在找什么呢？”母亲冷冷地问。

“我······我没······没找什么。”我惶惑地答。

她冷笑着说：“你那小秘密，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的小的竟然合伙瞒着我。那燕子我放走了，从今以后不许搞这些东西，还不快回屋里写作业。”说完，她转身去了。

我很忧伤，但碍于母亲的严厉，也只能闷闷不乐，只好老老实实回屋打开作业本写，可是眼前全是燕子的身影，以至于胡乱写着，那眼泪便无声地流淌。指望父亲来为我撑腰，他却几天前出差了。

这样郁闷了几天，有天放学时，刚进门，便听到父亲在吼母亲：“你个老太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好容易找个克敌制胜的妙法，全让你毁掉了。”

母亲不服气也吼：“玩物丧志，你不知道啊？不仅不阻止，还怂恿他养燕子。这得分掉多少心？可见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父亲一连叠声地叹气。

父亲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我开始厌学了，而且成绩直线下降，上课不能集中精力，引得老师屡次家访。

母亲就瞪着父亲说：“看看，还不是你怂坏的？”父亲反瞪着她不停地搓着手，说：“你懂什么？尽是瞎喳喳。”

家里便总是笼罩着一层乌云了。

大概父亲私下与母亲讲了为何包庇我养燕子的原因，她后来不再整天絮叨着燕子的事儿了，态度也明显对我好得多。而且，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看着空中飞过的燕子，自言自语地说：“这燕子听说是好鸟，还吃蚊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我。眼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我不理她，只顾看着飞远的燕子身影出神。

母子关系降到了冰点。因为，我是一种软抗，她问我话，我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这让她很着急。

但有一天中午，她在我放学回家时，一把将我扯住，一脸兴奋地说：“小崽子，你看看那边是什么？”我扭转了身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院子二门的屋檐下，一对燕子正在翩飞，嘴里还衔着东西，忙忙碌碌在屋梁上筑窝呢。

我大喜，奔过去，仰头细看，越看越眼熟：原来，其中有一只就是我养过的那只受伤的燕子。我记得它的特征，它的左眼边有一个小小瘤子。

“啊！”我狂跳起来，拍着手满院子奔跑，嘴里还哼着歌儿：小燕子，穿花衣······

跑得累了，兴奋地抱着母亲，仰脸可怜兮兮地问：“妈妈，这回你不会把它们赶走了吧？”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笑吟吟爱怜地说：“不会的，你就安心上学读好你的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