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云端站点登记处
云端站点登记处终于开始营业了。
凌晨两点半，沉闷的钟声回荡在整个云端站点，窗外几万只萤火虫亮着尾巴，从温软的云朵里凌空飞起。
我睁开眼，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意识很清醒，今天苏醒的是整个的我自己。
伸展一个大大的懒腰，我揉着眼睛坐起来，屋内墙上爬着藤蔓，萤火从我脚边蜿蜒向上，沿着绿藤再向远处延伸，绕了一个大大的椭圆，再从另一头绕回来，照亮整个书房。
渐渐清醒的我起身，穿过床前一道拱形的门。从门的另一端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可见人的装束，低马尾垂在脑后，淡青色的短袖和宽松的黑色中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
我长舒一口气，还是这一套穿着舒服。脑海里汹涌的人声喧闹，我充耳不闻。
我走到柜台前面，身后是无数顶到天花板的宽大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精装书。蜿蜒的楼梯绕着书架，设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走上去的人，能拿到想要的任何一本书。
但是这里没有人走楼梯。我捧起一只水蓝色的水晶球，里头慢慢显出几个生物的影子，不等形态完全显现，我就冲着水晶球叫了起来：“集合集合了！汇报工作了！所有人！”
喊完我静静地站着，等着所有人出现。
书店（暂且这么称呼吧）顶端，在缓慢变换颜色的萤火光辉中，渐渐出现一团淡蓝的雾气，雾气逐渐变浓，成为蔚蓝，然后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的中间出现一串水柱，一个巨大的流线型身躯随之显现，蓝色雾气围绕着它，直到身形慢慢变窄。
雾气散去时，我眼前出现一个男人，和我一样的十八岁模样，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衬衫配上天蓝色长裤。他蔚蓝的眼眸里水波流转，温暖的笑意融成春风，就连他周边闪亮的萤火，流动的速度也变得缓慢而轻柔。“我来了，阿秋。”
不知不觉地就对着他温柔的眼睛笑了起来，“好的，蓝京又是第一个到。”
“啊呀不算不算，这次京哥又耍赖先走的呐！”一串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冲进我耳畔，随之我眼前出现一团拳头般大的金色雾球，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金姒阙便化作人形坐在了我的前台桌上，两条小腿在桌沿晃荡来晃荡去。
金姒阙是十岁的女孩模样，头上绑着金色的蝴蝶结，黑色卷发垂到肩头，淡黄色长纱裙和小皮鞋据她说，更显可爱。
她歪着脑袋凝视了我一会，开心地喊了起来，“今天的秋秋姐，是正常的秋秋姐呐，呐呐，给我多加几分嘛秋秋姐。”
“你先从我的台子上下去。”我笑着对她说。看她突然一脸不情愿，蓝京走过去，抚上金姒阙的头，“先下来，这次第一算你的，好吗？”
感到自己头顶温暖的触感，金姒阙低着头，小脸红了一片，跳下了桌子，一句话不再说。
还是蓝京治得好这小公主，我在心里窃笑一把，再四顾张望：“另外两个呢？米卢和乌场呢？”
淡青色的水汽在我的柜台前弥漫开来，从里头慢慢走出一头绿色的鹿。
鹿缓缓变成人形，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背着双手，垂头站在我前台前面，轻轻喊了一声：“秋姐姐。”
他宽大的纯白连帽衫拉链拉得整整齐齐，衣角垂到膝盖，裤子倒还算合身，不过却是赤着脚丫的，裤子边缘盖住他半个脚背。他整个人好像埋在衣服里了。
“米卢。”我轻轻地喊他的名字，他抬头看我，碧绿的眼眸里，闪动着晶莹的光泽。
今天是乖米卢。
“乌场呢？”我扫视着眼前的三个人，蓝京摇头，金姒阙撇撇嘴，米卢低着头不说话。“行啊，乌场，又迟到，不管他了。”我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上一个大大的叉，然后抬眼看看前面三个人，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先做工作汇报。
蓝京点点头，开始说道，“今天在我们领域之内，一个孩子祈愿，想看到彩虹，我就给他降下一场大雨，没想到的是，他看到电闪雷鸣，就怕了，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后来雨停，彩虹出现的时候，他的妈妈打开窗户指给他看，他却再也睁不开眼睛。”蓝京停住了，眼里带了悲凉和哀痛。
“天呐。”我听到金姒阙的轻声呼叫。
我举起手来，远处书架上的一本精装书飞进我手心。打开，我扫视着书里的内容对蓝京说，“男孩没达成死前看彩虹的夙愿，但是南边一个老爷爷亲自种的菜园，因为这一场大雨，免去枯死的遭遇。还有领域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条彩虹。”我冲他笑，唯独不想看见他难过啊。
蓝京是管理这片领域天气的，连带着人们的心情也会被他所影响，因为他的温柔，这里一直天朗气清，风平浪静，他的绩效也总是最高分，他受不了别人痛苦的表情，尽己所能也要实现别人对他的祈求，有时累的，只有他自己，他却不对任何人说，默默藏在心里。
金姒阙冲我使眼色，于是我蹲下来，平视米卢的绿色眼睛问他，“你呢，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我走进一个男孩的梦里，他...他受伤了。我能感觉到他...有好强的执念...”
“嗯，然后呢？”我问。米卢说的每一个字，像蓝京那样，化为一颗颗光点，撒向后方的书架，我知道书里的内容，正在根据他们的汇报而更改。
米卢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缩成一团在颤抖。我们三人暗道一声不好。
我伸出手去，想要压制住米卢的战栗，刚触到他的头发，清亮的声音响起，“小秋姐，你想摸我的头吗？”
我收回手，米卢抬起头，碧绿的双眸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他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脱下连帽衫，留下一件白衬衫在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哟，大家都在呢。”他环视四周，“乌场又不在。”
“米卢！你好好汇报工作！那个男孩后来怎么了呐。”金姒阙嘟着小嘴冲米卢叫。
“哟，金丝雀，怎么，今天又是什么都没干，才让我先汇报？”
“你说什么呢！”金姒阙的脸颊涨得通红。
“米卢。”我严厉地叫了一声。
“小秋姐，我继续说，可有什么奖赏？”米卢偏着头对我笑。
“有啊，你要什么，随便拿去。”
“我想要金丝雀管理的一条生命。”
“你！我不同意！”金姒阙大声叫了起来，小皮鞋重重地跺在地上。
“明明是你又没有放生命陷入轮回吧。百灵村的那个挂着风铃的古树，还有白狐村那片森林，没有一个树的魂魄脱离躯体。秋天都要到了啊。”米卢斜着眼睛向金姒阙说。
“你！”
“金姒阙，”我说，“你真的没让树陷入衰老么？”
“我...我...我喜欢它们绿色，生机勃勃的样子。”金姒阙委屈巴巴地说。
我举起手，拿到另一本飞来的书，翻开，“秋日将近，领域一周内却没有一棵树凋零，来年大树过冬没了落叶腐烂供应养分，接着下去，明年，将有许多树枯死。”
金姒阙抬眼说，“我让它们一直长青，不就可以了么。”
“好妹妹，你只负责生命历程的轮回，不负责生死啊。”我低头，看着金姒阙说道。
“我错了。我...我明天一定...”金姒阙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惊飞了好多淡紫色的忧伤萤火。
蓝京走上前去，抱住她，她伏在他身上哭。我冲蓝京鼓励地笑笑，他把眼眸转向我，也温柔地笑起来。
米卢这时候又开口了，“那个男生的执念太过深厚，我就进去他的梦里，把他的记忆全都夺走了。”
米卢掌管记忆，常常在人睡着或昏迷的时候潜入他们的梦境，提取出他们最想忘记，和已经废弃的记忆，有时候是他极想提取的记忆，然后勾走。平常日子里，负责增强和维持领域内人类的正常记忆流。
拿起书，我淡淡地笑了，“你以为，执念忘了，他就能摆脱那个女孩儿了么。不是的，他们，又再一次相遇了呢，再一次相识，相知，相爱，无可改变。”
“怎么可能，记忆可都被我勾走了，怎么会再重蹈覆辙？”
“因为，这就是人类的情感。”我笑起来，却带着无奈的忧伤。
这个红米卢是不会懂的，他们大概懂吧，我看着轻轻啜泣的金姒阙和温柔的蓝京。
不过，每个人都是带着自己的独有风格在工作，拿绩效奖。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云端站点和其他站点也是要拼业绩的。
每个站点负责人，所选的命运载体，和手下的相关人员，都不尽相同。
四点的钟声敲响。他们散去休息，米卢走之前，变回了乖米卢，他眨着纯净清澈的碧色眼眸对我说，“秋秋姐，我也许知道，情感是什么。”
“嗯。”我抚上他的头，对他笑笑，所以，才会选择他来管理记忆呀。
汇报暂时结束，蓝京，金姒阙和米卢化为雾气离去，一个黑影便窜出，把我压在荧光闪烁的书店墙上。
“乌场！”我看见乌场清冷的乌黑眸子和高高的颧骨。
“我来汇报工作，老规矩。”
“好好说。”我冲他喊。
他把我的头按在墙上，凑到我脖子上方的耳边，细若游丝地呼气，“那个想看彩虹的孩子，其实本来能看得到的，我提前一步勾走了他的命。”
“这是要扣分的。”我呼吸急促起来。
“你看我现在负得还不少吗，还有啊，本来我想勾走那个臭小子的命，结果被米卢那个分裂狂给抢先了。我现在非常不爽。”他的低沉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我感觉到我的心脏碰碰地跳。
“就在这里做吧，怎么样。”他轻轻地说，“反正再醒来，你也就不记得了。”
本日汇报已经结束了，我的意识陷入模糊。
睁眼时已经五点了，其实这个时间并不是平常时空的那个时间，而只是一个跨度点，我一身酸痛地起来，门外是正常的街道，在晨曦的微光下静静守候，流动的气流，我知道不是风，而是真正的时间。
每到早上五点，这家店的结界就会散去，这时，人类就能看见这个店的存在，他们想要的欲望，会转换成店的招牌，我眼中的书架，在他们眼里，会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的工作是，掌管领域内的时间空间和所有人的命数，它们都被寄存在书中，但只能依靠我挑中的职能人员，去改变。
在我管辖领域内的生灵可以进来，或是为了满足欲望，或是倾诉心声，或是祈求帮助，他们来自任意时间，任意空间，甚至是任意的异世界，也许活着，也许已是亡魂，但无一例外，都有故事。而我，坐在前台，倾听，解惑，再酌情替他们，扭转命运。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都有代价。
门被推开，铃铛叮铃作响，有客人来了。
欢迎光临本店。
这是我的云端站点登记处。蓝京，金姒阙，米卢，乌场，也时刻准备着，在处理日常的同时，为您效劳。
共有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