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三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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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母亲,我当然不会例外,也有母亲。只是有一点和大部分人不同,因为我有三位母亲。她们在我不同的年龄时段,给了我伟大的母爱。

1949年9月的一天,伴随着解放大军隆隆的炮声和急促的进军脚步,我诞生在一个黎明。我在华东野战军军医院的临时驻地里出生了。那个地方是江苏的常州。我的妈妈叫马莲珍,她是一名军人。在我出世的第三天,她已经去追赶自己的部队,开进了大上海。

我没有吃过妈妈的奶,喂我奶的是我的恩娘。一个寻常的常州人,她叫琴娣,有个女儿比我大半岁。我出生后妈妈没有奶水,有人找到了她。她的家在龙城里,离开军医院的临时驻地很近。我不知道恩娘愿意来奶我的原因,长大以后也没有问过。我只知道在自己的记忆里,恩娘给我的不仅是奶水,还有许许多多的母爱。在她的心目中,我就是她的儿子,在我的心里,她永远是我的母亲。

……妈妈追赶部队以后,我被暂时留在恩娘身边,住在龙城里,由恩娘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婴儿时期的我,体质很不好,也许因为战争年代,母亲在怀孕期间的营养缺乏吧。母亲是一位指挥员,自从参加革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第一线。斗争形势严峻、营养又缺乏,显然是我自小身体娇弱的重要因素。我的第一阶段婴儿期,是在恩娘的怀抱里长大的。一直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幸好常州已经解放了,当地的驻军也知道我是谁的孩子,每次一生病,恩娘就抱起我赶到部队医院去。

半年以后,母亲由上海来常州接我。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断奶,可已经会吃东西了。母亲的意思,就不需要恩娘跟去上海了,毕竟她还有自己的家和孩子。为了给我喂奶,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大女儿送给别人去领养。

恩娘却不肯答应,她坚持要随着去上海。

她说“阿毛是我带大的,吃惯了我的奶。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你们到上海给他换其他人喂奶,或者吃奶粉,他都不会适应的,我要跟去。阿毛要吃满一岁的奶才可以断。”

就这样恩娘跟着到了上海。

我满周岁断奶以后,恩娘还是没有舍得离开我,她继续留在上海照顾我。一直到她发现自己也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才不得不离开上海回到常州去,那时候我已经两岁了。

等我再一次看到恩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25年,谁都不会想到这次别离竟会有这样久长!

1976年,我27岁结婚时,带着妻子回到了常州,去看望阔别25年的恩娘。

我跪倒在恩娘的膝前,抱着她的双腿,留着泪,喊着娘,说:“恩娘,不孝儿阿毛回来看你了。”

恩娘的双眼得了严重的白内障,还有很严重的肾炎。她几乎是半失明的状态,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我只是一个影子。

恩娘颤巍巍地双手抚摸着我的头,老泪横流地说:“阿毛?你是我奶大的阿毛?你终于回来看恩娘了。娘这些年想你啊。”

奶姐在一旁低声告诉我,25年来,恩娘没有一刻不在牵挂着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远在天涯。

住在常州的时间很短,只有三天。我那里也不肯去,每天都依偎在恩娘的身旁,每天帮她清洗眼睛。

有一次,邻居来了,看见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跪蹲在恩娘身边,在给她洗眼睛,很惊讶地问:“这是谁?”

恩娘抬起头,骄傲地回答:“我的大儿子。”

邻居打了一个楞,然后明白过来,大笑着对我说:“你一定是琴娣奶大的阿毛吧?”

恩娘笑着说:“是我的阿毛回来了。”

那一天,恩娘家来了很多客人,他们都是当年的老邻居。恩娘不顾我和妻子的再三反对,还是由她出面在常州为我们办了喜酒。恩娘在酒席上一再说,她的儿子讨媳妇了。

离别的时候,我答应以后会尽量抽时间回来看她,还要安排她去北京治眼睛。

我回到北京后,要求母亲安排恩娘尽早来北京医治眼睛。母亲答应了我的请求,1978年恩娘到了北京。她在北京住了半年多,眼睛开了刀,终于又见到了光明。

1981年,我调到了苏州,终于有了经常去看望恩娘的可能性,差不多每一年都会去常州几次探望恩娘。恩娘的几个孩子都把我看做家中的一份子。她有四个孩子,除去老大比我大半岁,其余的都把我看做兄长。

1992年,恩娘因病去世的时候,我却远在福州,竟没有得到她老人家辞世的讣告。直到第二年,我再去常州的时候,才知道老人家已经离开了人世,享年78岁。我让弟妹们陪着到了老人的墓前,在她老人家的坟前,我长跪不起,痛哭流涕……

恩娘去世已经几十年了,可我的心里她没有一天离开过。

在我满两周岁,恩娘回常州之前,母亲领回来一个身穿军装的阿姨。她叫耿秀英,是部队保育院的保育员。她就是我第三位母亲,我叫她姆妈。

姆妈今年90高寿了,还健在,只是一年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住在医院里。姆妈祖籍是江苏宝应人,1949年8月入伍,一直在母亲所在部队的保育院工作。随着大军开进上海,姆妈也随军到了上海。1951年开始,部队委派她到我家里,担任了我的专职保育员。

这一带就是五年。

姆妈住在家里,不让任何人随意抱我。我的所有事宜都是她打理。那时候这位耿妈妈还是大姑娘,母亲要给她介绍对象,一连几个都被她拒绝了。母亲问她理由,她的回答令人哭笑不得。她告诉母亲,她怕那个人会不喜欢“阿毛”。母亲又气又好笑地告诉她,“阿毛”不是她的孩子,她以后会结婚,生下自己的儿女。

姆妈却摇着头回答母亲:“我不要其他孩子。”

母亲说:“你会老的,总要有自己孩子来陪伴你。”

姆妈回答:“我有阿毛。”

直到我5岁的时候,姆妈终于有了爱情。她接受了陈琳叔叔的感情。陈琳叔叔曾经是父亲的警卫员,以后成了机关的一名干事。也许因为经常在我家里碰头吧。姆妈终于同意和陈琳叔叔恋爱了。结婚以后,姆妈并没有离开我,也不愿意要自己的孩子。谁要是问她,还是那句话,“我有阿毛”。

1956年,我7岁,要随着妈妈去北京生活了。

姆妈抱着我哭了一夜,我也哭闹了一夜,谁也抱不过去。一直闹到天明,我哭累了,睡着了。妈妈才把我接过去,有劝慰了她很久。姆妈一直把我们送上火车,才哭着由陈琳叔叔陪回家去。

十年以后,我第一次独自回到上海,去看望我的姆妈。当姆妈看见一个大小伙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开心得满脸泪花,拉住我的手仔仔细细地看我的脸。

屋子里还有三个半大的孩子,一女二男,最大一个男孩子不过10来岁,女孩子也就是刚上学的年龄,另一个不会超过5岁。他们都在用惊奇的目光盯着我看。

姆妈让他们叫哥哥,告诉他们,这就是他们的大哥哥。三个孩子马上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我顺手就把最小一个抱在怀里。原来姆妈竟也是告诉自己的孩子,他们还有一个大哥哥在北京。我在姆妈的心里,还是她的亲儿子。

再次去姆妈家里,带着她的儿媳妇,也是我结婚的那一年。姆妈高兴极了,竟坚持由她出面,邀请了一些上海的亲朋好友办了一场婚礼。我原来是打算旅行结婚的,却没有想到还没有回到北京母亲的身边,我的恩娘和姆妈已经为我办了两场婚礼。

我调回江南后,因为各种原因,去上海的机会总是很多,也就会经常去看望姆妈了。姆妈始终把我当做亲儿子,每一次我一到,就是她的一桩大事。她会放下所有的事情,为我弄点吃的,就好像我还是个孩子。

十年前我定居上海,到姆妈家去告诉她的时候,她比谁都开心。我每年都会领着女儿、女婿去给姆妈拜年。第一次带着女儿上门,喊她奶奶的时候,她的脸上笑开了花。

弟弟妹妹们嘲弄地告诉我,老太太比自己三个亲孙子叫她还要开心。姆妈听见居然不高兴了,拉着我女儿的手说:“阿毛的女儿,怎么就不是我亲孙女了?”

我连忙打圆场,说:“当然是,怎么会不是?你是一个孙女,三个孙子嘛。”

去年我自己做了外公,外孙女做满月的时候,专门请她来喝喜酒。老太太乐坏了,逢人就说:她盼到了四世同堂。姆妈的心里从来就把我当成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我始终让女儿喊她奶奶,为了区别,女儿自幼习惯,喊母亲为北京奶奶,喊姆妈上海奶奶。(姆妈已经于多年前病逝)

母亲也许因为军人的关系,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是很少有其他妈妈的那种柔情的。她素来以一种铁娘子的形象,出现在我们这些孩子面前。大部分的家庭都是慈母严父,我们家却不同。我那身为将军的父亲,很少摆出父亲的威严,总是很慈爱的样子,尽管对我们要求也很严格,却很少呵斥或者出手惩罚。母亲却不同,她对我们管教很严,经常会非常严厉地处罚我们的错误。于是,直到少年时代,我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会保持一种距离。这或者也是因为,在幼小的心灵中有个对比,另外的两位母亲给了我太多宠爱吧。

到了晚年,母亲越来越表现出慈母的天性了。对孩子们尤其是第三代的孩子们,变得有些宠爱了,完全不同于我们小的时候。我常常和母亲开玩笑,说自己很有点嫉妒女儿和侄儿们。母亲问为什么?我说:我们兄弟小时候,似乎没有得到过你这样的宠爱。

母亲大笑,回答:“我17岁开始当兵,不懂那些儿女情长吧?或者是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战火纷飞和流血牺牲,心变得冷了?上了岁数以后,心就反而软下来了。”

我摇摇头,“我知道,你从来都爱我们。只是你曾经把母爱藏得很深,这也许是你的个性吧。”

晚年的母亲,很希望我可以常常回到她身边去。

母亲先后生过7个儿女。我的大哥叫海燕,生于1941年的皖南事变中。母亲为了突围,不得已,将儿子留给了当地老乡。解放后才知道,我的大哥在临近解放的时候,已经因病去世了。我还有三个姐姐,二姐患白血病1971年去世。其他的姐姐和两个兄弟都回到了她身边。只有我从16岁离家后,一直在飘零。虽然以后回到了父亲身旁,可对母亲而言,还是心中的一块隐痛。

母亲为人性格豪爽,又十分要强,她自年轻就有各种疾病缠身。自从解放后的几十年,她几乎天天带病工作。在我记忆里,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她还曾经患过肺结核、肾炎。

最叫人难以置信是,母亲的身体里有两枚弹片,跟随了她一辈子。在她的脊椎附近,留下了日本鬼子手雷的两个碎片,由于当时医疗条件的局限无法取出来。到解放后才发现,取出来要冒巨大风险,因为位置紧靠中枢神经,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医院为她配置了一种钢丝背心,母亲一辈子都带着钢丝背心工作着、生活着。我曾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因为伤痛发作疼得冷汗直流。

在母亲去世前十年,她查出了胃癌,以后又扩散成为肝癌。伤痛、胃痛、肝痛,她不止一次为此报了病危,可每一次都奇迹般重新活了下来。每一次母亲从死亡线上回来,都会很幽默地说一句:“我又去摸了一回阎王爷的鼻子。”

母亲就是这样顽强地拖着病体活到了93岁!创造了一个奇迹。

2012年2012年1月9日,93岁高龄的老母亲,在北京与世长辞,我却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没有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但总算来得及赶在母亲火化前,为她老人家最后守灵。

母亲去世以后,许多当年不经意的往事,反而一幕一幕,那么清晰地涌上心头……

记得我曾经得过一场重病,那还是5、6岁的时候,我家还在上海。

半夜时分,我突然发起高烧。父亲不在市区,家中有其他人,可以送我去医院。但母亲不顾一天工作之后的疲劳,坚持要自己送我去医院。因为我得了猩红热,妈妈抱着我,连续在上海市区的七八个医院之间奔走,竟是没有一家医院可以接纳。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找到市郊一所传染病医院有床位。

那时候,妈妈已经抱着我奔走了四五个小时。耿妈妈就在身边,一直提出让她来抱,妈妈就是不肯。她对耿妈妈说:她对不起我,给我的关心太少了,才会让我得了如此严重的传染病。

那天,妈妈就一直守在我的病床前,直到我退烧为止。

我在小学四年级之前,一直非常顽皮。母亲为了我的教育用尽心思。她很忙,每天都在早出晚归。因为她的工作地点是在北京的东郊酒仙桥地区,那时,我们家却在京西的玉泉路。每天上班,她都要穿过一个北京城。早晨常常在4点钟已经起身,离开家去赶公交车。晚上却又是很晚了才回到家里。每次回到家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早就进入梦乡。母亲匆匆吃几口饭,就要检查我的作业本。每天的早晨,我上学打开书包的时候,一定会看见妈妈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会有一两句话,妈妈会发现了我作业里的错误,更多是一句鼓励。可无论另外写了什么,最后都是写着:孩子,妈妈在看着你。

这些纸条,我保留过很久,只是一种下意识地把它们留下来。等等我一天天长大,开始明白道理了,才真正从里面读出了一个母亲的爱。可惜,这些纸条在文革中,都被来抄家的造反派烧掉了。他们说,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表现,母亲不像一个共产党人。

我是全家六个孩子中最早离开父母,也是走得最远的。离京赴宁那一年还没有满十六岁。因为我的坚持,母亲找到当年的宁夏驻京办事处,在里面谈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我知道,那一定是母亲有些担心,在向宁夏来人详细了解那里的情况。

接着,母亲带着合家老老小小十来个人,去北京火车站给我送行。火车站充满了赴宁的北京知青和送行的亲人。当时,车厢内外一片哭声。我们家却没有一个人掉眼泪,那是因为母亲给全家人下了一道死命令:“给出征的战士送行不能哭!”

以后,我在姐姐的来信中才得知:前一天夜里,母亲一直守在我的床前。姐姐看见她不住地擦拭着眼睛……

1965年我远行宁夏,一走八年。母亲在遥远的北京,无时不刻地牵挂,自己独自远行的儿子。那时候,通讯条件条件极差,唯一的常态方式就是平信。母亲由于常年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眼底出血,视力很差,写字非常困难,可还是要坚持半个月给我写一封信。一是询问我在宁夏的情况,二是鼓励我坚持下去,三是通报家中情况。

赴宁的八年里,每一次回京探亲,母亲总要让我陪着她睡几个晚上。母子常常彻夜恳谈,她听我汇报生活和工作,我听她解答人生烦恼,青春心事。也有时候,我给她捶背、揉腰,她给我讲那些战火硝烟里的经历。母亲那些洒血沙场的战斗经历,常常会让我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也许,只有我,最喜欢听母亲讲故事。于是,她和父亲那些激动人心的征战岁月的故事,从小就开始一点点在脑海里积累,积累成为一本厚厚的书,书里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形象。她是一位战士,一位驰骋沙场的巾帼英雄,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

我在那边坚持了八年,当我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母亲非常坚决地尽了自己的力量,来设法使我离开宁夏。可以算是想尽办法,甚至连给我在老家南浔,找一户人家入赘的法子都用上了。如果不是我自己坚持了一年多不愿入赘,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估计现在就是南浔郊外,哪个村子里一个老农民了。

后来,我开始在宁夏恋爱了,对象就是现在的妻子。母亲要让我离开宁夏的想法却是初衷不改。我的妻子在银川有个家,我的丈母娘、姨妹和小舅子都在银川。我也完全可以留在宁夏,虽然不是上门女婿,估计也差不多吧?可是母亲不这么看,她不希望我留在西北,总想可以给我,改变一下环境。

母亲千方百计地通过自己各种人脉为我寻找出路。终于在1972找到一个内地工厂招工的机会,利用一机部老战友的关系,搞到了两个内招指标,亲自赶到宁夏,才把我和未婚妻一起调出了宁夏。

我至今还记得当年是怎样陪着母亲,在师团连之间漫漫黄沙路上,冒着烈日骄阳奔走。那是盛夏时节,戈壁滩上的日头好毒啊,又没有代步的交通工具,有时候不得不顶着烈日,在荒滩上走。看着母亲额头上一滴滴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流淌下来,我的心好疼。母亲一直有眼疾,遇到大风,还有太阳下都会不住流眼泪。眼泪和汗珠混在一起,淌过她消瘦的脸膛,我的心就像有把刀扎进去。

我脱下自己的军装,光着膀子,把军装举起来,替母亲遮挡着火辣辣的太阳。母亲却坚持要我穿好,说这样会晒脱皮。我笑着告诉母亲,儿子已经晒了八年,早就脱胎换骨,再也不会脱皮了。母亲听见我这话,又流泪了。可我知道,这次的眼泪,不是因为大风和太阳。

等到将我们所有手续办妥,母亲却累倒了。

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那是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制度,我在四川泸州以一个初中生的资格参加了考试。我以为自己考不上的,于是,在心焦地等待通知的同时,向母亲提出,如果没有录取,是否可以让我回京在准备下一届的高考?

其实,我只是抱着侥幸提出这个请求,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而是马上要做爸爸的成年人。我再也没有理由和权利,要求母亲再为我做些什么。

我没有料到母亲很干脆地同意了我这个无理要求。她不仅同意而且表示:我回到北京备考期间,她会为我专门请老师辅导,同时承担孩子出世后一切费用。

尽管我就在当年考取了大学,并没有回京准备第二年的高考。可是母亲还是兑现了她的承诺,在我女儿出生前半年,就接走了妻子,并帮我将孩子抚养到1岁半,才送回我们身边。女儿一岁半之前,就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

有人对这样一句话,可能不屑一顾,“共产党人是钢铁做成的”,可是,我的母亲,用她坚强的一生,就是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她就是一位钢铁铸成的共产党员!

她在这最后十多年里,照样去给年轻的共产党员们上党课。她的秘书告诉我,上党课是老人自己要求的。上课的时候,她不肯坐下,总是拒绝坐在讲台旁边,专门为她准备的椅子上。她一定要站在那里讲,她是共产党员必须站在自己工作岗位上。因为她曾经是这个单位的所长兼党委书记,对年轻的共产党员上党课,是她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是她的工作。秘书对她说,您已经离休了,可以休息了,不需要再工作了。母亲却告诉秘书,共产党员的字典里,是没有离休、退休的。活着一天就应该工作,战斗一天。

记得四年前,我回家看望母亲。看见她已经白发苍苍,精神也大不如前,已经有些恍惚,坐在轮椅上,已经很难再见站起来了。看见我回来,很开心。我蹲在母亲身前,扶着她的膝盖,心里阵阵酸楚。她却还是那样开朗乐观,她对我笑着。

我说,儿子不孝,几十年来,一直不能时常陪伴在您身边尽孝。母亲却摇摇头回答:我从来没有怪你。是我在你们小时候就教育你们:好儿女要志在四方,我和你父亲,少年从军,戎马生涯半辈子,驰骋沙场数十年,从未没有被家庭羁绊过。你们长大成人了,就是国家的人,也有你们自己的事业与生活,妈妈没有理由要求你们守在自己身边。

母亲的胸怀和气度,再一次让我感动。

身边照顾母亲起居的小阿姨,却偷偷告诉我,这些年老太太总是喜欢翻看你们小时候的照片,常常看见她对着照片流眼泪。听到小阿姨这些话,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那一次,我在北京呆了十来天,几乎天天守在她身旁。直到我要走的前几天,母亲坚持让我出去玩玩,去看看变化中的北京,去看看老同学、老战友,我才出去走了走。回到上海后,曾经写过一篇《回京都赋》,在跋中这样写道:

余16岁离京,时至今日已四十五年。其间虽间或回京,只是游子归探老母,若飞燕掠水而已。梁园虽好,已非吾久居家园。

然京华古都有高堂在室,兄弟姐妹几尽云集于斯;又为少年风华记忆常新。于是,其城廓坊巷、市井阖闾,数十年来恒记脑海,梦中常回矣。

人生百年如过眼云烟,某今年已虚度年华六十有一,家母耆耋垂暮,且多病,思儿日切。故冒朔风凛凛,寒气肃杀,于五十年未遇之大雪初霁,匆匆北上故里。

归家之日,泪叩老母,见其神智似有恍惚,鬓发如霜,举止巍巍,不由悲从心来,潸然长泪横流。为人子却不能长尽孝于高堂膝下,实乃大不孝也!

遥记离京之时,家母尚在中年,风华正茂,正叱咤风云、豪情撼云之时。每每训导吾辈兄弟姐妹,言:“好儿女志在四方,吾与汝父,少年从军,报效国家,戎马生涯,驰骋沙场数十载,从未以家为羁绊而常思民生苦难。故始终追随中共,将解民于倒悬为己任,终身不悔也。”

某自幼受教于斯,故毅然率先赴塞北屯垦戍边。转视岁月倥偬,镜中己亦鬓发斑白,岂不叫人徒生感叹?

家母得见游子有归,已至膝前,精神竟大见愈好。某甚喜之,便偎依其旁聊以慰藉。家母却言:“吾见儿归,已大好。不必时时守候于旁。汝多年未归,恐已不识旧日家园,不如趁归京走访故地,看看古都沧桑巨变。”

当回忆起这些琐事的时候,都会再一次感受母亲对我的爱是那样深,深得如海。

原来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爱着自己的儿女,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却常常要到她们已经离我们而去的时候,才会体会到那份恩情是怎样地深厚,这是一件何等的憾事?

从十六岁离开母亲身边,到她老人家去世那年,四十七年里,留在母亲身边尽孝的日子,累积起来也不会超过七年,差不多有足足四十年不在她的身边。

如今回想起来不由悲从心生,为什么她老人家健在的时候,就不能多去看望几次,多用一些时间去陪伴她安度晚年?这一切再也不能挽回了。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让我再回到母亲的怀抱,说说母子之间的贴心话;让我依偎在母亲身边,给她捶捶腿、揉揉腰;让我恭恭敬敬坐在她面前,去聆听谆谆教诲;在她的床前,再奉上一杯茶,道一声“妈妈,早安!”。可这一切都太晚、太晚,再也回不来了。

……

我是幸福的,因为我不仅有母亲,而且有三位母亲,她们给了我太多的爱,太多的感动。我只能在文章的最后,送给我三位伟大的母亲一份儿子的心愿:

祝福我的恩娘在天堂安详!

祝福我的姆妈在天堂安详!

祝福我的妈妈在天堂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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