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花的人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四届征文。】

1

简陋的房子里，周琳正蜷缩在被窝里为学生们批改作业，安静无比的空间中只能听得到作业本上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周老师！周老师！有人给您送花了！”

突如其来的叫唤，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吓得周琳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短针已经指向7了。这么晚，会是谁呢？

她犹豫着要不要开门，门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周老师，您在吗？”

这回，她终于听清楚了，是她班上最调皮捣蛋的那个小男生，名叫陈一聪。这么晚了他来干嘛呢？难道又闯祸了？

想到这里，周琳赶紧穿上厚重的外套，趿着拖鞋往门口走去。门打开的瞬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门外站着的人是陈一聪没错，但是他手里正捧着一大束玫瑰花，那花都快要将他瘦小的身子完全挡住了，只露出了一张嬉皮笑脸。

“嘿嘿，周老师，这是赵老师送给您的花。”

赵老师？那个体育老师赵强？怎么又是他呢！周琳无奈地摇摇头，她才来这个学校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已经是赵强第三次送花了。

但是奇怪得很，他每次都让不同的学生帮忙送，自己却从来不露面，平时在学校里也总是避开周琳，害得她想说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上周，她终于忍不住写了一封信，放在赵强的办公桌上。信里解释得很清楚，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她让赵强以后都别再送花了。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了吧，如今看来他依然还不死心。

“周老师，可以先收下花吗？好重！哈哈……”

陈一聪的声音让周琳回过神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赶紧将花接了过来。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因为没有路灯，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人家稀落的几点微光从窗户里射出来。

这么晚了，这孩子一个人怎么回家？结果周琳的话还没说出口，陈一聪已经一溜烟地跑了，黑暗的夜色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无奈，周琳只好抱着花进了屋，随手扔在了床边的书桌上。娇艳欲滴的花朵与残破的书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怎么看怎么别扭。也是难为他了，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也买得到这么好的花。她关好门以后，重新坐到了床上，思绪被打乱以后，她再也无心批改作业了。

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屋里是重重的孤独感包围着她。她用双手紧抱着双腿，再次看着那束花时，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一遍遍地念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李浩，三年了，你到底在哪里？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

2

周琳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到大，父母的眼里都只有弟弟一个，而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换不来父母亲的丁点重视。她高中毕业以后，父母就不让她继续上大学了，说女孩子家家的不需要读那么多书，不如早点出来赚钱。

周琳是一个乐天派的女孩子，听了父母的话虽然有些不开心，但想到自己的成绩一直平平无奇，早点出来工作或许会有更好的出路。况且她也好想早点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

然而，在职场上打滚了两年后，她才知道学历的重要性，尽管她的工作表现出色，但升职加薪总是与她擦肩而过。现实的残酷，让她产生了上学进修的欲望。风风火火的她，很快就报了名去上夜校了。

开学的第一天晩上，因为被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耽误了时间，周琳竟然迟到了。当她找到自己所在班级的时候，偌大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她尴尬地溜了进去，准备在教室的最里面找个位置来坐下。然而，一个空位也没有。

正当她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无所适从的时候，讲台的方向传来一个男声：“到前面来，这里还有一个位置。”

周琳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就赶紧小跑着走到前面去。她坐下来才发现，原来这个位置是正对着讲台，她一下子明白了，也许大家都不想跟老师离得太近吧！老师很凶？还是又老又丑？

让她意外的是，当她抬起头来，竟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没想到老师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男生，看起来大概27、28岁左右，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却过于冷漠，脸上毫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在黑板的左上方写着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李浩，班主任和电子商务管理任课老师。

原来他还是班主任呢，那字写得还挺好看，但人就不太好相处了。周琳乱糟糟地想着，加上离开校园太久了，一堂课下来，她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决定以后要准时上课，努力将丢下的功课重新捡回来。

于是，每天晩上一下班，她连饭也不吃就往学校里赶，有时候连水也忘了喝。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她的学习状态渐入佳境，但是却熬垮了身体。

这天晩上，刚好又是上李浩的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周琳突然觉得胃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她用手捂着肚子，以为忍到下课去吃些东西就会好了，但是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疼得直不起腰来，头昏脑胀，接着头上的冷汗也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然后一个急促的男声在耳边大喊：“周琳，你怎么了？快醒醒！”

当她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冷冰冰的白色。她心里一惊，这里是哪里？难道我已经死了？她吓得赶紧坐了起来，一阵刺痛的感觉从左手背上传来，原来是她的动作过猛，牵扯掉手背上打着点滴的针头，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你是猪吗？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一个带着生气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飘了进来，竟然是李浩！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周琳在那张千年冰山脸上竟然看到了担心和焦急。她一时看呆了，竟忘了手背上正在冒着血。

最后，还是李浩找来了护士，帮她将打点滴的手重新包扎好。

“这是你的药，等会儿先吃了东西再每个药吃一颗。”李浩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周琳看到了几瓶药，还有一碗用外卖碗装着、还冒着热气的白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虚弱的原因，她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医生说，你是因为长期不按时吃饭而引起的急性胃炎，还有血糖过低而晕倒。”

周琳正想开口解释些什么，李浩的声音又响起：“上个学而已，没必要把命都搭进去。”

原来，他了解自己的一切！周琳突然有种做错事被抓了个现成的尴尬感，她偷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明那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可是她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愫。在她心口，一股异样的感觉，正悄然地蔓延开来。

3

从那天起，周琳的书桌底下总是莫名地出现一些零食，有时候是饼干，有时候是巧克力。虽然李浩依然是一个眼神也没给她，但她知道，除了他不会是第二个人。每一次她都不动声色地将那些零食放进包里，然后偷偷地望着讲台上的李浩，心里的甜蜜油然而生。

时间在指间悄然流逝，爱慕的种子也在周琳的心内悄悄地萌芽了。情窦初开的她，越来越期待，每一堂有李浩上的课。她偷偷地去打听过，知道李浩是单身，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一直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什么朋友。

于是，她总喜欢在下课之后，以咨询学习为理由将李浩留了下来，她喜欢与他近距离地相处，每次有他坐在身旁就觉得很心安。

她也知道，李浩那冷冰冰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很善良很温暖的心，因为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周琳提出来的请求。在他的帮助下，周琳的学习越来越得心应手，白天的工作效率也越来越好了。

一切似乎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李浩那一颗不解风情的心。周琳曾不止一次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爱慕，但李浩却好像接收不到一样，除了规规矩矩的帮忙，他始终不肯打开那道冰冷的心门。

三年的夜大生活很快就来到了尾声，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李浩依然对周琳的热情毫无表示。周琳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李浩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为什么不肯接受她？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为何她总觉得隔在他们之间的却是一条银河。

终于来到了毕业的这一天，在毕业典礼上，身为班主任的李浩上台简单地说了几句祝福语，就转身准备离开了。周琳不死心地追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拉着李浩的手问：“为什么？你明明对我很好的，我是哪一方面做得不够好吗？”

李浩只是淡淡地说：“跟我来吧！”

周琳一听，心里马上燃起了希望。她做梦也没想到，李浩会带着她来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还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激动地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心里的悸动越加的强烈。

但是下一刻，李浩的话又让她瞬间跌入了冰窖，“以后，就忘了我吧！我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的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这辈子都不配得到幸福了。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但绝对不会是我！”

也许是为了让周琳死心吧，一向寡言的李浩，突然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的母亲因为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失去至爱的父亲固执地认定是他害死了母亲，从小就没管过他。父亲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变成一个颓废的酒鬼。

他是被唯一的姐姐带大的，母亲走的时候，姐姐也不过是个10岁的小女孩而已，却要肩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没有人知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的苦，李浩还很小就已经看在眼里了。

为了供他上学，姐姐没念过几年书，年纪轻轻就一人打几份工，也因此而错过了结婚的最佳年龄。后来终于等到他上大学了，大龄的姐姐才随便地嫁了一个二婚的男人。没想到那男人竟是一个爱喝酒的家暴男，上一段婚姻就是因为这个而离婚的。

就在李浩立志以后要赚很多的钱给姐姐，让她不用再吃那么多苦的时候，却传来了姐姐离世的消息。长期的劳累过度，让她在丈夫的家暴下不堪一击，连弟弟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就离开了人世。

虽然姐姐的丈夫后来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是李浩却怎么也无法释怀，他认为姐姐是因为他才会耽误了自己的人生，所以姐姐的死，自己也难辞其咎。

他冷漠的性格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形成的。大学毕业以后，他离开了家乡，来到了这个600公里以外的城市。他随便在夜校里找了一份任教的工作，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养活自己。他告诉周琳，他要赎罪，所以这辈子都不准备结婚，因为他不配得到幸福。

他还说，他之所以对周琳好，是因为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那股跟姐姐一样的拼搏精神。

听完李浩的故事，周琳早已泣不成声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理包袱，她本来以为自己从小不受父母待见，已经够可怜了吧！

可是眼前这个她爱慕着的人，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她发现自己，不仅心疼他，也更加爱他了。

4

从那以后，周琳每天一下班就跑到学校去找李浩，给他做饭，帮他整理上课资料。任凭李浩怎么赶，她也不走。她相信，用自己的热情，总有一天会将李浩那颗冰冻的心给捂热。

然而，她还没等到这一天，李浩就走了，手机也关机了。学校的教导处告诉她，李浩辞职了，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周琳失魂落魄地找遍了所有可以找的地方，问遍了所有认识李浩的人，都没有他的消息。后来，还是一个夜校的同班同学告诉她，李浩曾在上课的时候说过，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去贫困山区支教。

国内的贫困山区那么多，到底他会去了哪里呢？周琳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唯一的希望，又变成了失望。她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段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李浩的不辞而别，让周琳变得一蹶不振，工作连连失误，最终连升职的机会也被别人乘虚而入夺走了。心灰意冷的她，不经意间竟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她很想跟妈妈撒个娇谈谈心。

然而，电话的那端依旧是带着疏离的语气：“怎么了？我很忙，没事就挂了。”电话挂了以后，周琳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也是这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去找李浩。虽然这跟大海捞针一样的艰难，但是她就是想试试看。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原因，她发现除了李浩，她的心里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周琳整理出一份长长的山区小学名单，然后辞了职，就开始踏上了旅途。

三年的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周琳也成了一名山区支教的老师，不过每个学校她只待一个学期就离开了，因为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找人。

这一次，她来到了一个更加偏远的山区，也就是她现在所身处的地方。是因为朋友发来的邮件中说到，一个网络博主在介绍旅游景点的时候，其中一组照片中疑似拍到有李浩的背影。于是，周琳让朋友帮忙查到了地址，便匆匆地赶来了。

这里只有一所希望小学，周琳来到的第一天，是赵强接待她的。当她打听李浩这个人的时候，赵强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而是先让她等一下。

然后，他进去打了个电话，就出来告诉周琳：“没有你要找的人，但是我们学校很缺老师，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忙两个月？两个月后会有老师接替了。”

周琳没想太多就留了下来，虽然环境差了些，但是学校里对她倒是体贴，还专门给她在学校旁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小房子。

唯一让她感到困扰的事情，就是这个赵强总是找借口送花给她，却又躲着她，这样奇怪的追求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5

想到这里，周琳又看了一眼那束鲜花，然后决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跟赵强解释清楚。

没想到，机会说来就来。这一天下课之后，陈一聪跑到周琳面前，递给她一张卡片，然后故作神秘地说：“周老师，赵老师约你呢，明天情人节哦，女生要穿漂亮一些，嘿嘿！”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小鬼，还知道情人节呢！肯定是赵强教他的吧，真是为师不尊呢！周琳心里愤愤地想着，也好，就趁此机会跟他说个明白，让他彻底死心吧！

想起情人节，周琳不由地感到一阵心酸，这三年来她为了找李浩，风里来雨里去的，早就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节日了。想到李浩，那噬骨般的思念又再度缠绕着她。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晚，第二天，周琳如约来到了卡片上写着的地方，是一间像是祠堂的屋子，离学校不远。门口处有几张小石凳，让她意外的是，赵强早已坐在石凳那里等候着了。

没等赵强开口，周琳已经迫不及待地解释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包括那三年来的所有遭遇。赵强静静地听着，却没有说什么。

周琳继续说：“这辈子，不管能不能找到他，我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赵老师，很抱歉！以后请你不要再送花了。”

“花是我送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让周琳心里一颤。

只是，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是他吗？周琳的身子禁不住地发抖，她不敢回头，她怕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声音又再度响起来：“赵强，你先走，这里就交给我。”赵强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周琳顿时泪如雨下，她拼命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她怎么也没有勇气转过头去。她知道，是他！这个朝思暮想的声音，曾在她脑海中回响过千遍万遍，又怎么会不认得！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身后的人终于慢慢地挪到了周琳的面前。透过模糊的泪眼，周琳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变黑了，也变壮了。那双曾经冷冰冰的眼睛，如今正眸光灼灼地看着她，眼里似乎还有一丝晶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周琳觉得站在面前的人确实是李浩，却又不像是他，因为眼前的人浑身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三年前的那座冰山，好像已经融化了。

周琳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她一直渴望用自己的热情去融化他，可是现在看来，就算没有她，李浩也可以过得很好。

周琳到这一刻也终于明白，送花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李浩，赵强只是替他办事而已，害她还以为赵强想追求她呢！一想到这两个月来被眼前的男人耍得团团转，她就羞得无地自容。

别后重逢的喜悦也瞬间被胸腔内的气愤所取代了，于是她转身就走。

李浩快步追了上来，“刚才你对赵强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谢谢你！”

“李浩，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对不起！我只是想留住你而已！”李浩跟在周琳的身后，喃喃地解释起这三年来的一切。

当年，李浩因为害怕周琳越陷越深，所以选择了离开。他一直希望去山区当一名老师，当作为自己糟糕的一生而赎罪。

他离开以后，辗转去了很多地方，最后选择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而安定了下来。因为这里的人很善良，淳朴的民风，天真烂漫的孩子，竟慢慢地治愈了他内心的孤独和偏执。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依然会想起周琳，想念那个曾带给他无限欢乐的女孩子。他做梦都想不到，两个月前这个女孩子追过来了。

他终于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他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想错过她了。所以才有了让赵强代送花的事情。

“赵强说，两个月后就有老师来接替，那个老师是你吧？”周琳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是的，这两个月我带几个学生去城里学习了。”李浩如实回答。

“那你回来了，我可以离开了是吗？”

“不可以，我有新的职位安排给你。”

“什么职位？”

“做我的妻子！”

周琳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了，这句话，她足足等了三年。她终于在人生中的第一个情人节，等到了。

身后的男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脚步已经放慢了，其中的一只手也在不经意间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着。

来到这个又穷又冷的小山村已经两个月了，周琳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空气是甜美的。尤其是想到那个新的职位时，她忍不住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