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锁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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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醋意大发地扔给我一纸休书。
我笑着领受而去。
后来,他却日日跟在我身后,千求万哄让我还给他。
1
那一日,是佛诞。
皇家大赦天下,广度僧道。而民间街市,也是赋诗品茗,邀友闲游。东西两市,四方珍奇,皆所聚集,连同宵禁都放开了一日。
晚棠哥哥要出京公干,约我和弟弟云清去西市的霁月楼吃酒道别。
人群开始骚乱的时候,我正兴趣盎然地看着打铁花。而云清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我瞬时被裹挟着向前,很快又在慌乱中被撞倒,眼看着就要被拥挤的人群踩踏,却被人及时扶起,护在身前。
“感谢公子相救,请问高姓大名,茗熙改日定当携礼拜谢。”我欠身施礼,表示感谢。
他身着锦服,腰间穗绦上系着通透的润玉。乌发玉带,眉长入鬓,目光清朗,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看便是哪个大族世家的子弟,举止间却带着一丝武人的豪放不羁。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去吧,你自会知道我的姓名。”
听到云清在身后叫我,而他转瞬间消失在人潮里。
第二天,下聘的人就到了我家。
赵羡安,我知道了他的名姓。他要娶我,明媒正娶。
“姐,都怪我不好,昨天贪玩害你差点遇险。你要是不想嫁,我就去帮你回绝了他。”
“傻子,来的可不是媒人,是内侍传旨官。”
是啊,赵羡安,葻阳长公主的独子,京都十六卫的统兵,京城最少年得志的宣威将军。
他要娶我,我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国子监丞,哪里有回绝的余地。
这些年父亲虽然官微,却从未想过让我攀附权贵。本想着再过一两年,从门生里挑一个合意的与我婚配,届时也能够时常护着我。
却不知命运从来不由人安排。
“可是晚棠哥哥……。”
“云清。”我摇了摇头,示意他慎言。
孟晚棠,太常侍卿家的公子,曾在我父亲门下读书。谦谦君子前途无量,因着一起读书的机缘,对我和弟弟颇为照拂。
·2·
赵羡安带着酒意破门而入,侍女月嫣连忙把团扇塞到我手中,月菲则迅速地收拾着桌上的杯盏和果壳。
这忙碌的一天着实有些心力交瘁。趁着赵羡安还在前厅宴客,便自顾自摘了凤冠,吃了些东西,喝了点酒。
赵羡安见状,倒也没有计较,挥了挥衣袖把大家都赶了出去,然后直直走到我面前坐下。
“你倒是很自在。”说话间拿过我的团扇放在鼻尖嗅了嗅。
都说宣威将军喜怒无常不好相处,看来也没有传言的可怕:“为何非要娶我?京中那么多高门女子,倾城佳人都倾慕于你。”
“是你自己说要谢我,以身相许,不好吗?”他随手将团扇放在桌上,端起酒杯,朝我扬起下巴:“新婚之夜,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我以为他是让我端杯,结果他自顾自喝了自己杯里的酒,我疑惑地啊了一声。他便已凑过来,揽着我的腰,贴上了我的唇,一股温酒顺势撬开齿贝,长驱而入......
翌日。
“母亲在礼佛,不必去惊扰。”赵羡安留下这句话就匆匆而去。
我心里有些不安,毕竟第一日的请安和敬茶通常决定着女子在婆家的命运。尤其,是礼教森严的高门。但他既有叮嘱,我便不好违逆。
·3·
三日回宁,赵羡安没有出现,许是宫中事繁。
我倒不介意,自顾自回了家。只是父母有些戚戚然,替我揪着心。云清也气呼呼地说不如常在家住着,还跟从前一样。
真是个傻孩子,我摸着他的头,盼着他赶紧长大能独当一面。
“长公主请夫人过府一续。”刚回到将军府门口,便已有车马在等着了。
该来的总会来,我的心里反而踏实了些。
葻阳长公主尚在礼佛,让我在门外跪着。一个时辰过去,我终于见到了这个不问政事的寡居清修人。
她看到我的瞬间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竟与她有几分相似,奇怪。”
不过转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倒也没怎么为难我,只是叮嘱着既然已经成了亲,务必打理好将军府的一切,照顾好赵羡安。特别强调着尽量少露面,尤其是一些皇家节庆。
我一一允诺后,她便着人将我送了回去。
然而,府中出事了,远远地便看见了火光。
是偏远的后院厢房,隐约听得里面有个凄厉的声音在哭笑着:“哈哈哈哈,赵羡安,你不得好死......”
我不由得一阵战栗,愣愣地看着日渐扑灭的大火和焦黑的断瓦残垣。
赵羡安终于回来了。
他若无其事地用长剑挑开我的衣衫,冰凉的剑锋从我的脖颈划过,顿时汗毛倒竖。
“有什么想问的吗?”他的声音冷冷地飘过。
“你若不想,可以不说。”我深知与他的情分并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还是保命要紧。
“呵呵,你倒是不怕。”他收回长剑,握着我的手,温热的掌心让我安定了许多。
“明日随我进宫一趟。”他捏着我的下巴,眼里有被春风抚过的温柔。
·4·
朱漆门,琉璃瓦,重檐屋顶雕梁栋。琥珀酒,金足樽,古琴涔涔歌舞颂。
正中间雍容华贵的梁贵妃,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却嫁给了花甲之年的皇帝。
自从前年太子病重去世,皇后也紧随着撒手人寰,受宠的梁贵妃就成了这后宫实际的掌权人。连正在争夺储君之位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来拉拢寻求助力。
赵羡安是金吾卫统领,前太子的伴读,自小在宫中长大,一切都极为熟悉。一路行来,他亲昵地牵着我的手,耐心地向我介绍着遇到的人和宫里的规矩。
看见我的人,眼中有羡慕,好奇,也有疑惑和兴奋。
我突然想到了长公主的话,心里有些忐忑。
果然,五皇子看了我一眼,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而三皇子看到我,眼里复杂地闪过震惊,疑惑:“赵羡安,这?!”
我并不认识二位皇子,也不清楚内里的纠葛,唯一明白的是,因为我的容貌,赵羡安跟温文尔雅的三皇子起了争执。
他拂去我肩上的花瓣,满是无畏:“你先四处看看,一会儿来找你。”
正在心烦意乱时,忽然有人挡在了我面前,一脸关切:“茗熙,你还好吗?”
“晚棠哥哥?”此刻遇见他,倍觉亲切。
他瞬时也开心地咧嘴一笑,一如往常的谦谦君子模样。
“刚才听有人在议论宣威将军夫人,我就四处找你。”他朝回廊处看了一眼,我明白这里人多眼杂,便跟着他走到了略僻静的地方。
“晚棠哥哥,你知不知道三皇子为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你的眉眼。”他停顿了一下,压低了些声音:“像已故的三王妃,王爷对她一往情深,至今都未曾另娶。”
我刚刚有一些臆测,只是没想到从他嘴里被证实了,顿时有些难过,赵羡安这是要做什么?娶了一个很像三王妃的人,是暴露了暗藏心思还是另有所图?
而我,到底是替身,还是棋子?
.5·
将军府最近访客特别多,尤其是晚上。有的人披着大氅戴着围帽,从偏门进来,由赵羡安的心腹带着,直接进了书房。
烛光映衬着他们的身影,低头交谈着什么。
我叫人送去一些茶水,还未到门口就被拦下了。里面的人,直接接了过去。
也有的人,甚至不是从门外进来的。而是直接翻墙或者走的屋顶。
当然,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已经歇下了,几乎没有人知道。
若不是赵羡安轻轻起身,或许,我也不知道。
他们到底是哪位皇子的人,亦或是朝中的人,不得而知。
就像前日,刚用过午膳,亲随就带回来一个衣衫褴褛蒙着头脸的男人。赵羡安神色一凛,随即又吩咐了几句,亲随便匆匆出府去了。
他无意让我知道原委,只留下一句:“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安全,所以他是为了保护我,还是怕我泄露他的秘密。
罢了,明日还是去城东的万佛寺拜一拜,求个心安吧。
·6·
没想到三皇子会让人当街拦住我的马车,请我一叙,更没想到他就这么直白的向“我”表达心意。
“嘉柔,离开他,回到我身边。”
我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深情款款,却又有些执迷的三皇子,有些畏惧。然而,我出不去,门外都是他的人。
“王爷,我不是嘉柔王妃。我是宋茗熙。”我心里倒有些同情他,夫妻情深却阴阳两隔。
“没关系,我会好好弥补你的,相信我……”他突然抓着我的衣袖,我慌乱地躲闪着。
“王爷,请自重……”
门外传来打斗声,三皇子愣了一下。我赶紧扯回了衣袖,远离了他。
砰~
门被被踢开了。
是赵羡安,他有些紧张地冲了进来。
我如释重负地向他逃去。
他低头扫视了我一眼,将我护在了身后。
继而剑指三皇子:“盛祈丰,别惺惺作态了。一尸两命,林相是不会放过你的。”
三皇子忘向赵羡安,有些踟蹰:“林相?不,嘉柔的死,是意外……”
赵羡安沉着声音,但隐隐透着怒意:“是不是意外,你心里很清楚。当时嘉柔无意中撞见你派杀手阻止我回京复命,你求她站在你那边。她惊慌躲闪,所以你就把她推下了荷塘,她肚子里是你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大的孩子……”
“你别说了,闭嘴,赵羡安。这都是你的猜测。林相当时就派人细查过了,她是自己出来散步,不小心滑倒的,当时荷塘边没有人,她的丫鬟只不过去端了茶回来,嘉柔就……”
我心里突然有些悲戚,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三皇妃。忽然又想起三皇子刚刚说的补偿,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问了一句:“王爷方才说要弥补我,可是觉得愧疚?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呢?”
三皇子惊骇地盯着我,摇了摇头,上前了几步,喃喃地说:“嘉柔,真的是你吗?嘉柔,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吗,这一年多来我,我一闭上眼就听见你跟我说,你会带着孩子一直等着我。我让人填了那荷塘,请了高僧来为你超度,嘉柔,我…”
赵羡安收回长剑,揽着我就走,完全不理会已经陷入幻境的三皇子盛祈丰。
门外,站着一脸恨意的林相,和一个跪着的,满身伤痕的男人。看身形,应该就是前日见过的那个,难道他就是三皇子派出去的那个杀手?因为没有得手,又听说了三皇妃的死讯,所以不敢回来复命,隐居逃亡了。
“你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对吗?”马车里的空气闷得像障碍着呼吸,骤雨在车顶狂肆地敲着,瑟瑟颤动,我借着雨势遮掩,放声地喊道。
赵羡安不紧不慢地撩了一下遮帘,窗外的爽气一阵冲了进来,我忍不住也看向了车外冒雨奔跑寻觅着屋檐的人,只听得他幽幽地回了一句:“不全是。”
不全是!
我收回纷繁的思绪,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喜欢她吗?”
“不过是瘦弱胆小,整日跟在母亲和林相夫人身后的小妹妹罢了。可她终究叫我一声兄长,是我连累了她。”他挺身凝视着我的脸:“虽有几分相似,但你跟她不一样,我会护着你的。”
在这看不见底的皇权深渊里,爬得有多高,脚下的尸骨就有多厚。人人都在棋局里,人人都是棋子,稍微行差踏错都将万劫不复。他今日的承诺,就算是掺着蜜糖的砒霜,此刻也让我的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我面色缓和地坐到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他亦紧紧地回握着,低头在我的发髻轻蹭了蹭,继而揽过了我的肩。
·7·
三皇子盛祈丰不久便被下了狱,罪名是挪用了赈灾的款项,放纵下臣欺压百姓以及谋害三皇妃。还未等到圣上下旨裁决,便死在了狱中,据说是着了魔,撞墙而死。
赵羡安依然很忙,但很多事情不再避着我。对我,也诸多依顺。不仅陪我回了家拜访双亲,还偶尔与我同去参加京中的盛宴。
人人都艳羡我得遇良人,此生有幸。
但我的心里还有一根刺,对,是那个火中的女人。
我深知高门大户定然美妾成群,赵羡安的后院里同样有着十几个。虽然他在家时几乎都在前院武场,书房和我这里,但那个女人的声音始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这十几个美人或来自赏赐,或来自京中的高门,或来自长公主的安排。有的无依无靠,有的背后自有家族依仗。
可是提起那日丧生火海的人,却无人知晓是何来历,只知道原是个舞姬,后来不知怎的就被关了起来,也不许人接近探望。
我借着替赵羡安尽孝的名义,常去探望葻阳长公主。或陪着抄抄经书,或是一起用膳饮茶。
她对我,是真的并无厌弃和刁难,倒是流露着慈爱和宠溺。偶尔也会提起那个自小看着长大的三皇妃,说她自幼体弱多病,林相夫人经常吃斋礼佛盼着她能健康顺遂。每每看见赵羡安舞刀弄剑都会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原以为三皇子温文尔雅会是良配,却没想到私底下却也是口蜜腹剑之徒。
葻阳长公主是个慈母,只盼着赵羡安能娶妻生子,一生平安顺遂。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未羡千钟禄,但求一枕安。
公主与驸马原本情投意合,相约白首。只可惜在赵羡安幼时,驸马就为了平叛去世了。葻阳长公主从此青灯古佛不问世事,而皇帝出于愧疚和心疼,将赵羡安接入宫中与太子一同受教,倒是比一般皇子还亲近些。
如今三皇子一走,五皇子盛祈泰顿时成了皇储的第一人选,朝中的风向也变得诡谲起来。
听闻他向来争强好胜,除了已故的太子,从来不把其他兄弟放在眼里。
“嫂嫂小心,这里有些湿滑,莫要走得太近。”
从华颐湖边经过,下过雨的鹅暖石确实有些湿滑。
“谢谢。”原来是九皇子盛祈年,与我弟弟云清差不多大,眉清目秀善意澄澈。
人们大多叫我赵夫人,唯有他每次都叫我嫂嫂,让我不由得多了几分亲近。
·8·
“将军既是天子的盾,为何非要与五皇子搅在一起?”
如日中天的五皇子,开始借着各种契机铲除异己。原本应该置身事外的赵羡安,不知不觉中成了五皇子的助力,这是天子最忌讳的事,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赵羡安合上书简,随手扔在一边:“我自有分寸。”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浑身有着巨大的杀气和压迫感。
他转头靠近,我本能地向后躲去,他却搂住了我的腰,不让我畏缩。
我不想管,可听父亲说上牧监祝叔叔被下了狱,我与琼莹未嫁时便是闺阁好友,她的父亲向来注重名声,怎会做出那些龌龊的事。
风雅湖,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着。
“茗熙,赵羡安竟然逼得蔡老都辞官归隐了,那可是他和已故太子的授业恩师啊。”
晚棠哥哥有着文人雅士的傲骨,平日里都循规蹈矩,此番却籍着云清的名义约我相见,显然是有些急了。
“茗熙,我曾想让母亲去你家下聘,可师傅说你尚年幼,还想让你在家将养两年,却没想到离京一趟,你已被迫出嫁。那赵羡安若对你好便也罢了,我只盼着你能平安顺遂,可现在他完全沦为了党争的爪牙,若皇帝知晓了,只怕......”
“茗熙,你与他和离吧,我们远离京城这个是非地,走得远远的,好不好?”
一行白鸥掠过,直上云天,凛风袭来,冬日的寒意刺得我脸颊生疼。
·9·
赵羡安带回了一个女子,是五皇妃的族妹。
“夫人,那裴氏也太过跋扈了,仗着有五皇子撑腰,在这院里颐指气使,今日还挠花了我的脸,还请夫人做主。”哭哭啼啼的两位美人原是皇帝御赐的,虽然不得宠,但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是啊,夫人,我们只求能安稳度日,她却整天生事,您还是管管吧。”
管?怎么管,赵羡安本就不常回来,近期又常与五皇子一处,这裴氏入府之后,他就没回来过。
我揉了揉太阳穴,安抚了一众人,还是决定去一趟府衙。
“保护夫人,快,快走。”
居然有人当街行刺我?是了,杀不了赵羡安,至少能杀了我。民怨至此!
我愤愤地瞪着眼前这个完全猜不透的人,他抚着我肩膀,温柔又狠戾:“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我们和离吧,我不想看你一错到底。”我亦冷冷地回道。
他摩挲着我的脸,寒冰一般的眼神直直射入我的心里:“做梦,你这辈子休想离开我。”
是吗?那就试试看。
我毅然转身回府,召集了府兵,令管家从账房抬来了金银,齐聚了后院的十几房美妾。
“每人一百金,愿意归家的便回家去,愿意另嫁的也可自行婚配,无处可去的送到城外庄子。”
裴氏自然是要闹的,唾沫都快喷到我的脸上,质疑着我凭什么做主?拉扯间在我手上挠了条红印,若非月嫣拼命拦着,只怕她是想打在我脸上。
管家自然已经遣人去报信了,只是还没有回音。
自打遇刺之后,府兵早已得了赵羡安的令,我的话就是他的话。所以,很快,院子里就清净了下来。
·10·
五皇子的诏令比我想象得快,自然是裴氏去告了状。
“好大的胆子,其他人也便罢了,我送去的人你也敢管?”五皇子的身边站着皇妃和裴氏,一脸幸灾乐祸。
“回王爷,裴氏既是将军府的妾,我为何管不得?”我就想着闹得大一些,要么让赵羡安与五皇子生出嫌隙,要么与我和离。
“本王今天......”
“王爷”赵羡安衣不卸甲地闯了进来,显然刚从皇宫里出来:“今日之事,我已知晓。祭祀大典在即,不要节外生枝。”
祭祀大典,传言五皇子会代太子位主事。
五皇子狠狠剜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身侧的皇妃和裴氏,思肘着。
赵羡安握着我的手,看了一眼手上的红印,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和寒意:“王爷,裴氏前日在府中与陛下御赐的美人起了争执,说这天下迟早是王爷的......”
五皇子面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扇了裴氏一耳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裴氏瞬时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脸,五皇妃想要去扶,却又怯怯地站住了。
出了王府,赵羡安就把我带到了金吾卫的审讯室,里面正在审一个犯人。
赵羡安站在我身后,不让我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轮番用刑,烧红的烙铁,浸水的皮鞭和穿过琵琶骨的钩子......
血腥味直冲我的鼻腔,胃里一阵翻腾,我忍不住吐到几近昏厥,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上。
“也许应该请你的晚棠哥哥过来体验一下。”赵羡安坐下来,端起一杯茶,漫不经心地喝着。
我仿佛置身冰窖,马上抓住他的衣角,抱着他的腿:“不要牵连他,跟他没关系。”
“遣散家眷妾室,挑衅五皇子,这都没什么。可你居然听了孟晚棠的挑唆,想要与我和离?”
“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旁人无关。我实在不想看你助纣为虐,又劝阻不了。”
他面色稍缓,但眼里依然是冷冷的冰霜:“我说过了,你休想离开。至于孟晚棠......”
“我答应你,绝不再提和离之事。求你,别动他。”我迎着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情。无论赵羡安对别人如何,却从未伤害我分毫。现如今既然阻止不了他,那便守着他,生死不离倒也无悔。
他点点头,将我扶起,理了理我的钗环衣襟:“回家。”
我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行,过了几日,便听说孟晚棠要成亲之事。这恐怕,已是最好的结果。
·11·
祭祀大典开始了,我站在葻阳长公主身侧,眼神却在寻找着赵羡安。
自从上次的事后,总觉得他对五皇子,有些微妙。连这次祭祀的准备,都完全放任五皇子的人来做,自己只在皇帝身边躲清闲。
果然,在香鼎的灰中发现了一支女子的发簪,拧开后,有一支毒针。皇帝天颜震怒下令严查,负责这次祭祀的五皇子首当其中。
“是你做的吧?你和他并不是同盟。”我小心地猜测着。
赵羡安嘴角勾起一丝鄙夷:“他也配?”温柔地捋了捋我的头发:“我只不过是把珍娘的东西还给他罢了。”
珍娘,那个葬身火海的舞女,原来是五皇子的密探。
不知是谁递了第一本折子,墙倒众人推,弹劾五皇子的奏章堆满了桌。当然,也有赵羡安的。
可他好似一点都不着急,居然有兴致带我去冰嬉狩猎,雪夜围炉。
最终,五皇子被流放三千里,而赵羡安降职宣节校尉,贬去临安。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也理解了他的赤诚之心。他既是皇帝的盾,亦是皇帝手中的剑。一切不过是明晃晃的阳谋,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看不清。
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趁机与父母亲朋热络了一番。云清陪我回来,刚巧遇到了孟晚棠,他与夫人看着也算和美,我们便也大方地一起饮茶,互道了祝福。
回到府中时,赵羡安也从葻阳长公主处回来了,在书房等着我。
见我神色舒展,赵羡安却用手指夹起一纸帛书,抬眼看着我,漆黑的瞳仁里有着让人胆战心惊的阴翳:“你不是一直想要这纸休书吗,拿去,回去找你的父兄和情郎去吧......”
我接过休书,看着手中的白纸黑色,百感交集。
果然是个口是心非喜怒无常的男人!他这是试探我愿不愿离京呢,还是得了消息在吃醋?
我小心地折好这纸休书,神色如常:“谢将军成全。”
说完,不等他回复便掩面冲出了书房。
身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我欢快地吩咐月菲给我温一壶酒,一人喝了半宿。
.12·
翌日准备登船出发。
“怎么,还没离开啊?”
“人人皆知赵郎对我宠爱有加,此番你被贬离京,我若是留下,势必成为茶余笑谈,不如干脆离了这四方天,出去看看江南的美景。只是不知赵郎能否念在旧日情意,顺路搭载我一程?”
赵羡安释然一笑:“搭我的船,让我给你当保镖,都没问题,休书还我。”
我亦粲然道:“那可不行,万一哪一日我不想与你同行了,或者你又有了娇妻美妾,我就把休书上呈府衙,自可离你而去了。”
“好啊,宋茗熙,反了你了,赶紧交出来。”
“赵郎不必白费心思了,我藏得很隐秘。”
赵羡安忽而楞了几秒,抓住我的手腕:“你叫我什么,赵郎?从前,你都是叫我将军。”
“可你现在不是将军了。”
“我喜欢你叫我赵郎。”他把我拥在怀里,一脸欣喜。
一桨行千里,满船白月光。我们就这样一路山水一路闲情的到了临安。
这富庶的临安城,有着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安逸。赵羡安虽然只是小小的校尉,可到底能文能武,是个干才。再加上来自宫里的恩赏不断,倒也无人刁难。日子倒是好景伴月圆,清酒共欢眠。
赵羡安晃着酒壶,盯着面色绯红的我:“休书,你到底放在哪了?”
我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嘴:“嘻嘻,我吃了。”
“这江南的酒,不够醉人啊。来来,娘子再饮一杯。”赵羡安又给我续了一杯。这两年来,他时常籍着各种契机打探那封休书的下落,尽管我们的双生子星乔和星牧已经可以蹒跚学步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封休书我一点一点撕碎,和着温酒,慢慢嚼着咽下,一辈子都在我身上,而他永远不可能找到。
大雪再次飘落的时候,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赵羡安朝着京城的方向拜祭着,眼睛有些发红,那是他的亲舅舅。
未及开春,新帝的圣旨就到了临安。
赵羡安赐镇国将军印,封忠宁侯。
和风过大江,趁夜挂归航。终究,还是回到了这繁华的京城里。
我陪着他入宫谢恩,那个叫我嫂嫂的九皇子盛祈年,现在的新帝,摒退了左右,哽咽着握着赵羡安的手:“兄长受苦了。”
赵羡安亦感慨而不失分寸地回着:“为了陛下,一切都值得。”
忠宁侯府丹楹刻桷,美轮美奂。
从此烟雨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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