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维《终南别业》

本诗为王维晚年的作品，写于唐肃宗乾元元年（758）之后。

出身于名门太原王氏的王维，曾有一偌大污点，即就俘于安史叛军，被迫接受过伪职。

在大唐击败叛军后，所有接受伪职的原政府官员按律当死，但因王维被俘时，曾写作过《凝碧池》一诗，抒发了亡国之痛和对于朝廷的思念之情，再加上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叛有功，请求以自己的功绩为乃兄赎罪，王维才被宽宥，降职为太子中允。晚年累迁，最高至尚书右丞。

面对波谲云诡、变化反复的政治斗争形势，王维看透了仕途的艰险，开始吃斋奉佛，一心想着超脱出这个烦扰的尘世，大约四十岁后，便开始过起了亦官亦隐的生活。

本诗的开篇二句，由“中岁好道”、“晚家南山”，点明了诗人隐居奉佛的思想皈依和人生归宿。一个“颇”字，点明其崇佛的虔诚心态；一个“晚”字，意蕴丰富，既可指“晚近”，亦可指“晚年”——前者，“晚家南山陲”是对现实隐居生活的描绘；后者，则可说是对自己晚年生活的构想。

其后两句，“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有兴致了，就独自去山里逛逛，好风光，只有自个儿知晓。一个“每”，表明“兴来独往”非常频繁，不是偶然为之；一个“独”，是说，诗人兴致一来，独行而享，一个洒脱的隐者形象，展现于读者面前。“胜事空自知”中，一个“空”字，虽带有几分无奈与孤独，但表明诗人陶醉于这种山林情趣之间。

诉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即言“胜事”。在山间信步闲走，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溪水尽头，似乎再无路可走，但诗人却感到眼前一片开阔，索性坐下，看天上的风起云涌，一切是那样地自然，山间流水、白云，无不引发作者无尽的兴致，足见其悠闲自在。“行到水穷处”，让读者体味到了“应尽便须尽”的坦荡；“坐看云起时”，在体味最悠闲、最自在境界的同时，又能领略到妙境无穷的活泼！云，有形无迹，飘忽不定，变化无穷，绵绵不绝，因而给人以无心、自在和闲散的印象。陶潜诗云“云无心以出岫”（《归去来兮辞》），而在佛家眼里，云又象征着“无常心”、“无住心”。因此，“坐看云起时”，还蕴藏着一种“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禅意。简而言之，就是“空”，如果人能够去掉执着，像云般无心，就可以摆脱烦恼，得到解脱，得到自在，诗人在一坐、一看之际已经顿悟。再看这流水、白云，已是无所分别，达到了物我一体的境界。从结构上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二句，对偶工稳，顺之而下，从艺术手法上看，俨然是一幅山水画，正可谓“诗中有画”也，而这，也正是王维诗作的最大特点。

结尾两句，写作者在山间偶然碰到了“林叟”，于是无拘无束地，同其尽情谈笑，以致忘了时间。诗人淡逸的天性和超然物外的风采跃然纸上，与前面独赏山水时的洒脱自在浑然一体，使得全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意境。“偶然”二字，贯穿前后，却行迹全无。其实，“兴来独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等，也是“无心的偶然”。诗人至此，借“值林叟”点出“偶然”二字，可见其艺术手段之高超、绝妙。因为处处“偶然”，更显现出心中的悠闲自在。“谈笑无还期”结句自然，却暗藏哲理，诗人因为体悟到物我两忘、物我一体之境，从而忘记了那流迁无常的世俗世界，这是真正的“空”境。

全诗有一种天然自我、无拘无束之感，不刻意求工却静意盎然。

附录：

终南别业

唐•王维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