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打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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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九期写作温暖。

一

“爸，中午吃饭了吗？”吴成明回家后，问父亲老吴道。

“一个人，吃什么饭？没吃。”老吴是个倔老头，本来他就不愿意跟儿子来城里的，一是故土难离，二是自己一个老头子和儿子住在一起，很难融入城里的生活，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假如和儿媳妇再闹点小矛盾，会让儿子左右为难的。这又何必呢，还不如在家里住得舒服！

但是老伴儿过世后，儿子实在不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农村生活。在现在的农村里，大部分年轻人为了养家糊口都出去打工了，村子里又没有学校，剩下的也去镇上或城里陪孩子读书去了，几百人的村庄里除了一些故土难离的老人，几乎看不到多少年轻人。

而且村里的老人们也是去一个少一个，吴成明哪里忍心把父亲留在村里。假如有个头痛脑热的，连个帮忙请医生买药的人都找不到。老人如风中的油灯，稍不小心就会让自己遗恨终生。父子都是属驴的，父亲不去，他也不走，两人在家里杠上了。

后来还是儿媳妇出面，答应给他租房子另住，好说歹说才把父亲请到城里来。到了城里后，还真被他说对了，不会跳广场舞的他还真没法融入城里的老人圈，每天只能看着别人开开心心地生活。只有孙子稚嫩的声音才能让他感到快乐，不然他早就偷偷回家。在家里砍砍柴种种菜，心情好的时候再喝上两口，那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哪像现在，除了吃就是等死，活得一点劲都没有。

“爸，您总不吃饭是不行的，对身体不好。”吴庆明小心翼翼地说，他怕三句话不如老爹的意，他又闹着要回老家。

“吃，你就知道吃。”老吴说，“你烦不烦？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压床脚啊！”

“爸，怎么这么说话呢？”

“那你要我怎么说？”

“好了，我不跟你说。过会我要小虎过来。您带他去遛遛湾。”小虎是他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爷孙俩只要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小秘密。

“那你还不快去。”老吴吼道，“站在门口电线杆一样，看着就让人烦。”

对于老吴来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孙子在一起。本来吴庆明想把孩子的接送工作交给父亲，但小虎上的公立幼儿园有点远，要过好几个红绿灯怕出意外，只能请姥姥接送。见老爹发火，急忙知趣地打电话叫妻子把孩子送过来。

小虎一见到爷爷，如一只归巢的雏燕，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投进了爷爷的怀抱。老吴呢，双手接过孙子，一把举过头顶放在肩上让孙子骑马马。

“爸，小心。”吴庆明大惊，害怕闪了父亲的老腰。

“滚一边去，”老吴说，“小虎，爷爷带你骑马马，高兴吗？”

“高兴，我最喜欢爷爷了。”小虎俯下身子，在老吴古铜色的脸上亲了一口。

“爸，小心点。”吴庆明还想多说，被妻子拉了一把，急忙打住话头。老吴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驮着孙子去公园。

二

爷孙俩走后，妻子小艳对吴庆明说：“庆明啊，要不我们给爸找点事做吧，再这样下去爸会闲出病来的。”

“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爸都快七十了，你还让他出去做事，你的良心是铁做的吗？”小艳还来不及说出下文，吴庆明已经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啊，就是个猪脑子。”小艳狠狠地拉住吴庆明的耳朵，在耳边说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这，能行吗？”吴庆明觉得办法不错，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道。

“试试吧，”小艳说，“我也不敢保证。不过，对于劳动惯了的爸来说也许会有用。”

“行。”

老吴回来后，吴庆明小心翼翼地对父亲说：“爸，你每天闲着没事干，要不让小艳和公司说说，你去他们公司上班，可以吗？”吴庆明说完，低着头，连父亲的眼睛都不敢看。

“小艳，真的？”没想到老吴听后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急忙向儿媳妇求证道。

“爸，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可以去试试。不过你年纪较大，可能工资不是很高。”小艳是公司的业务主管，和公司老板说得上话。

“行，有没工资无所谓，管饭就行。”一听到有事做，老吴脸上露出了进城后最开心的微笑。

“工资肯定有，不过不会太高。爸，你要是同意的话，我明天就去和老板说说。”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老吴开心地对小虎说，“小虎，等爷爷打工挣到钱，每天都带我的宝贝儿买糖吃。”

“谢谢爷爷，爷爷买的糖最甜。”小虎的嘴巴似抹了蜜一样，亲了亲老吴说。

三

老吴是很少去儿子家的，倒不是因为亲家母在家看孙子心中不高兴，主要是认为和儿子媳妇待的时间长了不方便，年轻人思想活络，他一个老头子碍手碍脚的，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反而不美。

今天是个例外，还没到下班时间，老吴早早地来到儿子家，刚好亲家母接孙子小虎回来，热情地说：“他爷爷来了，快进来坐。”

“爷爷，”小虎见老吴来了，又想要骑马马。

“小虎你怎么那么不懂事，爷爷连坐都没坐，就要爷爷抱。”亲家母抱过外孙，摆好水果请老吴品尝。

“没事。小虎，来，爷爷抱。”老吴谢过亲家母，接过孩子举得高高的。

“亲家，坐。我这就去做饭，吃了饭再走。”亲家母见老吴接过孩子，边系围裙边走向厨房说。

“不用，太麻烦了。”老吴急忙说，“亲家母，我等小艳回来，说点事立即就走。”

“说什么呢？来了怎么不吃饭再走。平时想请您都请不来，既然来了，再怎么说也要吃了饭再走。”亲家母和老吴打声招呼，进了厨房唱起她的锅碗盆碟合奏曲。

当吴庆明和小艳回来时，饭菜已经做好了。吴庆明开了瓶好酒，热情地请老爸喝一杯。

亲家母心灵手巧厨艺不错，七八个菜可算是色香味俱全。酒也不错，可是老吴却吃喝不出味道来，眼睛不时望着小艳，却又忍着没有说出来。

“爸，您的事我和老板说妥了。具体细节吃了再说，好吗？”小艳看到老爹食不知味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想的是啥。

“小艳，什么事神神叨叨的？快说吧！”亲家母看着老吴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催促道。

“妈，是这样的。爸每天闲着，我就在公司给他找了份工作，就是给大家送送快递什么的。”小艳见母亲也在催促，只得对老吴说道，“爸，工资不高，说来说去，老板只答应给两千，您不会介意吗？”

“我介意。你爸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还让他去打工？”亲家母面带愠色，“庆明，你知道吗？你说你们就是这么对你爸的吗，是不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亲家母，您别怪孩子。是我闲着无事，自己要求去的。”老吴虽然知道亲家母是一片好心，但自己实在是太闲了，急忙向她解释道。两千块不少了，现在他在外面租房住，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到两千块呢。

“不行。”亲家母满脸的不高兴，说道，“太闲的话可以到处去溜达溜达，多和小虎玩玩。家里又不是少了这两千，这么大的年纪打工，你让孩子们的脸往哪放。”

“亲家母，怎么能这么说呢？”老吴倔驴般的性子又上来了。感到老家母只是顾及孩子们的面子，不能理解他闲着时的心情。

“你……”亲家母觉得自己的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脸上多少也有点挂不住。

“妈。”吴庆明急忙俯在丈母娘的耳边说起悄悄话，说得丈母娘的头一点一点的，最后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妈，我的话您可以不信，你可以问小艳嘛！”吴庆明说道。小艳也随声附和道：“妈，真的是这样的。”

“那，好吧！”亲家母总算答应了，“不过辛苦小虎他爷爷了。”

“不辛苦，不辛苦，”说完，老吴喝酒的兴致也高了，“小艳，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老板说了，随时都可以。”

“那我明天就去。”

“没问题。”

老吴一大早来到公司，小艳把他送到门卫室就算是正式上岗了。

老吴上班的地方在门卫室，但他不是保安。从快递小哥接收快递才是他正式的工作。他从快递小哥手中签收好快递，然后按部门送到门口，就算完事。

四

这工作也太轻松了。三天的新鲜劲过后，老吴又找到小艳，想请她去和老板再通融通融，看能不能给他增加点工作量。

“想增加工作量？不行。”小艳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正规公司，工作是不能随便更改的。”

“我就想多做点事，又不用加工资，要不你还是和公司说说，太闲了我不舒服。”

“工资是小事，公司的制度是大事。爸，真的不行。”小艳也没想到老爹会提出这种要求。她原来以为在农村待了一辈子的老爹会受不了公司的约束，会主要辞职的，这样就可以安心地在城里养老了。没想到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老爹会在公司生活得如鱼似水，还主动要求增加工作量。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她真不忍心，只能拿制度来说，希望老爹能够知难而退。

“怎么还有制度约束人不做事的？”见小艳不答应，老吴也不好多说，只能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出租屋。

“他爷爷，公司不安排，您看到适合的就自己做。老板总不会扫勤快人面子吧！”亲家母有点于心不忍，提醒老吴道。

“妈，您说什么呢？”小艳知道母亲理会错了她的意思，急忙提醒母亲。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亲家母，发了工资我请您吃大餐。”老吴没有理会儿媳妇，高兴地说。

“好，小虎爷爷，我等着呢！”老吴走后，小艳把母亲好一阵埋怨。

受到亲家母的指点，第二天老吴上班后，主动去找事情做。开始他想去扫地，想到有清洁大妈在扫，自己总不能抢人家的饭碗吧。刚摸起的扫帚还没摸热就放下了。后来他发现公司没有修理工，坏了的桌椅堆满了半个楼道，老吴一下来了精神，以前他在家里做过木工，修修桌椅还不是小菜一碟？

于是，中午下班后，老吴特意去五金店买了锤子刨子凿子之类和钉子，准备在下午去一显身手。

下午上班后，老吴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带着新买的工具来到存放破旧桌椅的走廊。

毕竟年纪大了，手脚没有年轻时的灵活，开始望着这些坏桌椅，老吴还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过人老功夫在，他首先挑选一些比较容易修复的桌椅来练手，边做边找感觉，慢慢地越做越顺，到下午下班时，他修好了三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

坐在自己修好的椅子上，老吴仿佛又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年轻真好，那时他每天出外做工回家时，老伴儿都已经把饭菜端到桌子上。虽然是粗茶淡饭，但全家人在一起也算是其乐融融。现在人老了，老太婆也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每晚都想做做梦，到梦中去找老太婆，和她说说离别后各自的生活。儿子媳妇再孝顺，孤独的感觉除了老太婆是谁都无法治愈的。

唉，老吴不禁叹了口气，老太婆，有你的日子真好。下班铃响后，老吴看着自己修复的桌椅，心中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吹着年轻归家时常吹的口哨，哼着小曲儿回了出租屋。

回到家后，老吴特意去买了瓶廉价的白酒和鸡杂酸菜，做了个酸辣鸡杂犒劳自己。这是老太婆离世前常给他做的下酒菜。三杯下肚，醉眼蒙眬中，他仿佛看到老太婆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脉脉含情地望着他。他举起杯子，像从前一样，向老太婆做个饮酒的动作，然后一饮而尽。放下怀，拧紧酒瓶的盖子，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岁月不饶人，这酒啊能少喝点还是尽量少喝点好。老太婆不在，以后只能靠自己控制自己了。

第二天，老吴处理好正常的工作后，又来到存放物的走廊，如对待自己孩子一样，修复着这些破烂的桌桌椅椅。

后勤主管王生无意中发现了正在修复桌椅的老吴，他感到奇怪，公司并没有新招修理工，这是谁呢？他带着三分好奇来到楼顶。老吴刚来不久，王生对他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门卫室新来的收发员。本来门卫室里有保安，收收快递完全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用派专人去做，开始他还以为是公司哪个领导的亲戚，来公司挂个名白领工资的。现在见他在修补桌椅，好奇地问道：“老乡，是谁要叫你来修桌椅的呢？”

“哦，领导，没有人叫我来。是我闲着没事，见到这些桌椅修修还可以用，自己就来了。”老吴毕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见有领导相问，多少有点扭扭捏捏。

“工具也是你自己买的？”王生的好奇心更盛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不偷奸耍滑就不错，哪里还能找到主动去找事做的人？

“是的。”

“好，好好干。我去找老板给你加工资。”这堆破烂桌椅放在哪里都占地方，王生早就想把它们处理掉，无奈老板是农村人出身，小气得近乎吝惜，总说修修还可以用，舍不得扔掉。可是，找人来修理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最后只能放在这个不碍事的走廊。现在有人主动愿意来修理，给他加点工资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用加工资，领导。”老吴急忙说道，“公司每月给我发两千元，已经够多的了。谢谢领导。”

“什么？一个月两千？”王生想，现在到哪里去找一个月工资两千的人，老板的心也实在太黑了。

“是的，”老吴望着王生，不知刚才好好的领导，怎么会突然不高兴，手足无措地低着头摸着衣角说，“领导，假如太高的话还可以再降点，但千万不要开除我。”

“老乡，你说什么呢，两千的工资还高？”王生知道老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急忙解释道，“老乡，你是好样的，好好干，我去找老板谈谈。”

王生找到人事专员，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新来的老吴工作认真，怎么一个月才两千块的工资？

人事专员告诉他，老吴根本不算公司的员工，她那里并没有他的人事档案。

“不可能吧，老吴不是公司的员工？”王生不解地问。

“真的。老吴是老板直招的，根本没经过人事部，所以人事部不仅没有他的人事档案，连工资档案都没有。”人事专员解释道。

当然，这个解释并不能让王生心服，直接去办公室找老板刘生想问个清楚。他找到刘生时，人事专员已经给刘生打过电话。所以在他还没开口发问时，刘生笑着问道：“老王，假如我说我并没有给老吴发工资，你信吗？”

“老吴没工资？”王生虽然不信，但他也知道老板没必要对他说假话。

“真的。”刘生接着告诉他，老吴是小艳的公爹，因在家闲得发疯，小艳怕出意外，私下请求他帮助，让老吴到公司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免得让他在家里闲出病来。那两千元的工资，是小艳自己给他发的。

“原来如此。”王生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刘生建议道，“老吴这个人不错，我觉得公司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应该给他发点工资。”

“那你觉得应该发多少呢？”

“按劳务外包人员，发三千底薪，怎么样？”

“行。你告诉人事和财务，下个月给老吴发三千。”

“好的。”

后记

老吴发工资了，他算了算，是三千。他找到小艳说，公司是不是发错了，当时不是说两千吗，现在怎么发了三千？

小艳也是大惑不解，当初说的扣她两千发给公爹，怎么自己的工资还是和平时一样，一分都没有少。

“要不，你帮我去问问老板是不是发错了，好吗？”老吴说。

“好，您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问下老板。”小艳说完，走进了办公室。很快开心地走了出来，告诉老吴，是老板见他做事认真尽力，特意给他加了工资。

晚上，老吴又把小虎扔到肩上，腰板挺得笔直，带着小虎去买糖果和玩具。因为这钱不是从儿子媳妇手中讨来的，是他自己打工挣的，花起来特别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