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名诗《登幽州台歌》,原来是这么来的

中国诗人故事

初唐陈子昂--09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01

长寿二年(693),守制期满的陈子昂回到洛阳,职务从右卫胄曹参军擢升为正八品的右拾遗。

拾遗,顾名思义就是捡起皇帝的遗漏,是谏官的一种,主要负责向皇帝奏论政事,陈述得失,相当于当代的监察兼助理机构。

在大唐历史中,这个职务也是相当的传奇,本是不起眼的末阶小官,却因为一代又一代惊才绝艳的诗人而出名,除了陈子昂,王维、杜甫、白居易都干过这份工作。

对于陈子昂这个上书达人来说,这个工作也算实至名归。

02

但他并未就此而平步青云,延载元年(694),反而被诬为“逆党”而身陷囹圄。

公子潇洒,到哪里都改变不了不羁本色。同样是坐牢,骆宾王长吁短叹,这位老兄倒好,居然在监狱里与别人吃吃喝喝,像个没事人一般。估计是家里塞得钱财到位,狱卒对其特殊照顾,对家属送吃送喝的行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次入狱有惊无险,695年陈子昂获释,并官复右拾遗。

万岁通天元年(696)五月,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反叛。

朝廷数次派兵围剿皆大败,武则天因此大怒。九月,下令征发囚徒,并招募庶士以及家奴骁勇者征伐契丹。遂以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指挥讨击,陈子昂以府参谋的职务随军东征。

03

这是陈子昂第二次随军。

“以身许国,我则当仁,论道匡君,子思报主”,是陈子昂他的初心,也是他的航标。宦海沉浮十余年后,却已然成了他的浮木。屈志难伸,他希望借助这一战来挽救日益颓丧的报国大志。

然而,战事的推进并没有预期中的顺利。唐军在前线毫无进展,就连名将王孝杰也全军覆没。那个时候武攸宜陈军在渔阳(今河北蓟县),听闻败绩后军中震恐,不敢前进。

这个时候作为军参谋的陈子昂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屡次上书建安王武攸宜,他认为张玄遇、王孝杰因为轻敌而授首,接连的失败导致军心浮动。武攸宜统领着半天下之兵,一举一动关系着此次战争的安危成败,面对败局,建安王屡次“冲谦退让”,法制不申、军纪不严,如何能够震慑三军。

从他前后的奏疏来看,他认为此役大败的主因有二,一方面无论是武攸宜还是武三思都是临危受命之将,本身就没有作战经验也无有亲信将领,必定难以服众。另一方面,朝廷虽说有百万雄兵,但多是刑犯、奴仆充数,这其中的水分可想而知,陈子昂的见解可谓一语中的。

然而武攸宜认为陈子昂一介书生,不光不采纳他的谏言,还因为反感他的一再坚持,把他贬为军曹。

04

陈子昂郁闷之极,再度登上蓟北楼。蓟城为古燕国之都,悠悠千年,多少王图霸业皆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陈子昂想起乐生、燕昭旧事,多有感慨,赋有《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并序。

《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

序:丁酉岁,吾北征。出自蓟门,历观燕之旧都,其城池霸异,迹已芜没矣。乃慨然仰叹。忆昔乐生、邹子,群贤之游盛矣。因登蓟丘,作七诗以志之。寄终南卢居士。亦有轩辕之遗迹也。

其一:轩辕台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

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

尚想广成子,遗迹白云隈

其二:燕昭王

南登碣石阪,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其三:乐生

王道已沦昧,战国竞贪兵。

乐生何感激,仗义下齐城。

雄图竟中夭,遗叹寄阿衡。

其四:燕太子

秦王日无道,太子怨亦深。

一闻田光义,匕首赠千金。

其事虽不立,千载为伤心。

其五:田光先生

自古皆有死,徇义良独稀。

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

伏剑诚已矣,感我涕沾衣。

其六:邹衍

大运沦三代,天人罕有窥。

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

兴亡已千载,今也则无推。

其七:郭隗

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

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

清翁方纲说:“伯玉《蓟丘览古》诸作,郁勃淋漓,不减刘越石”。诗中的那一腔“孤愤”虽然不及刘琨的一腔孤勇,确也感人肺腑。说一千道一万,无论是抚今追昔、吊古抒情,还是借古喻今感慨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壮志未酬,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句“遗迹白云隈”。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又一次坚定了他逃离的决心。

从技术角度而言,这一组怀古组诗采用人物组合的结构形态,有起有结,有伦序,有照应,不仅外在语言形式上统一完整,内在情感结构上也前后统一。闻一多在分析陈子昂与李、杜的异同时指出:子昂是“感慨”,李白是“解脱”,杜甫则是“愤慨”。这种感慨在这组诗中表现的尤为明显,怀才不遇的感慨几乎贯穿整组诗。

05

这样的感慨又幻化出了亘古的孤独感,千古名诗《登幽州台歌》便应运而生。

年少之时每读此诗,似懂非懂间总会有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就如念及李义山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般,是那种近乎残忍的宿命般的悲殇。

《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天地悠悠,人生匆匆,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二十年前,那个顽劣少年将大义扛上肩膀,自此与富贵清闲背道而驰。他满腔热血而又坦坦荡荡,从不屑与命运虚与委蛇。他以自己的真诚去揣度生活的公平道义,近二十年的宦海沉浮,才让他认清了生活残酷的真相。

这一刻,悲伤逆流成河。

他满心苍凉登上幽州台,眼前一片虚空,唯有天地古今亘古不变。山河同,人事非,细细读来,了了四句杂言,却有一股苍凉之气萦绕心间,也是前所未有的浩瀚和辽阔。诗歌前三句以浩渺的宇宙和沧桑的历史为底色,第四句饱蘸感情,凌空一笔,画面顿时深邃有力。

他的这首名作也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出于《楚辞•远游》,“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千余年前,屈夫子时时徘徊于汨罗江畔,那一份凌贯千古的孤独和绝望,陈子昂感同身受。

孤独来自于绝望,而绝望却非空穴来风,它来自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对于心灵洁癖者而言,无疑是凌迟一般的酷刑了。

这一首诗无关技巧,也不论修辞,更毋须揣度意义。它纯粹是感情的结晶,是陈子昂三十余年心路历程的句点。他为谁流泪?为自己的无力,也为道义的沦丧罢。清朝的黄周星评价此诗: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古今诗人多矣,从未有道及此者。

此二十二字,真可以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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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cheng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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