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当冥想丨读书笔记02

昨晚身体突然很想动起来,本想去跑步,发现十点半了,有点晚,就只是做了二十个俯卧撑。没去跑步,但想到了久闻大名但一直没去看的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结果就是躺床上看别人谈跑步,看了就是跑了。

在别人的摘抄中,和看过的一篇小短文《爱如午夜汽笛》(大概是这个名吧),感觉村上很擅长以实写虚,把“感觉”写得特别到位。我甚至忘了他有什么代表作,搜了一下,《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都没看过,倒是看过《1Q84》,完全忘记了,只留下一种感觉,好像很神经质。是不是日本的作家都很神经质?我感觉东野圭吾就特别神经质。当然是我扩大化的错觉,我才看过几个日本作家,几本日本文学?其实看这个“谈跑步”已经解答了我自己的疑问,因为这本书的行文真的是非常平实,平实到甚至有些枯燥。

他在自序中说,听到一位马拉松选手跑步时默念的真言,大概就是这本书主要想谈的吧:

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痛苦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

至于这本书如此平实的原因,在自序里也有提及的,因为他想写这本跑步的书,十年前就萌生了想法,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动笔,最后是想通了,原原本本地写就行了,当做以跑步为轴的回忆录来写。

然而有一次,我忽然想到,将自己感到的想到的,就这般原模原样、朴素自然地写成文章得了。恐怕舍此别无捷径。于是,从二〇〇五年夏天开始,零零星星地动笔写了起来,二〇〇六年秋天写完。虽然有一部分引用了从前写的旧文,但基本是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不施虚饰地记录成文。诚实地书写跑步,某种程度上也就是诚实地书写我这个人。

写到一半时,我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将这本书当作以跑步为基轴的一种“回忆录”来阅读,也无甚大碍。即使不足以称为“哲学”,然而我想,这里面含有一些类似经验法则的东西。一些无甚大不了的玩意儿,却是我通过实实在在地运动自己的躯体,通过作为选择的磨难,极其私人地感悟到的东西。也许并不值得推而广之,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我这个人。

就这种很平淡的叙述,在自序里就开始了。我却觉得很有力量。诚实、坦然、正面地面对自己,其实是很难的事情。人会本能地躲避,有时候甚至自嘲的方式,都是一种躲避,虽然程度比较轻。所以我看到“这,就是我这个人”的时候,觉得很酷。这很难不让人想到罗曼.罗兰的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以后,依然热爱生活。

然后他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写跑步,写天气,写自己跑步时听的音乐,写跑步的乐趣究竟在哪,谈写作,谈写作与跑步的联系与异同,谈生活。跑步甚至成为他的日常生活的一个支柱,每周跑六天,每天十公里,每个月二百六十公里左右。如此跑了二十三年,每年参加一次全程马拉松比赛,“跑长距离原本与我的性格相符合,只要跑步,我便感到快乐。”

想跑快点就适当地加速,不过就算加速也为时甚短,只想将身体感受到的愉悦尽量维持到第二天。其要领与写长篇小说一般无二。在似乎可以写下去的地方,果断地停下笔来,这样第二天重新着手时便易于进入状态。

于是那永恒的毫无遮拦的太阳又火辣辣地灼照大地。这简单易懂的天候中,你找不到难解之处和含混模糊,既无比喻亦无象征。

因为日晒,皮肤火辣辣地疼。头脑变得朦胧恍惚,无法完整地思考任何一件事情。可是当你不顾一切地坚持跑完,便觉得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躯体最深处挤榨了出来,一种类似自暴自弃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跑过一趟全程马拉松便会明白,在比赛中胜过或负于某个特定的人,对跑者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

换言之,对长跑选手而言,在跑完全程时能否感到自豪或类似自豪的东西,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同样的说法也适用于写作。小说家这个职业,至少对我来说是无所谓胜负成败的。书的销量、得奖与否、评论的好坏,这些或许能成为成功与否的标志,却不能说是本质问题。写出来的文字是否达到了自己设定的基准,这才至为重要,这才容不得狡辩。别人大概怎么都可以搪塞,自己的心灵却无法蒙混过关。在这层意义上,写小说很像跑全程马拉松,对于创作者而言,其动机安安静静、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身内部,不应向外部去寻求形式与标准。

我超越了昨天的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为重要。在长跑中,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这种不向外部寻求形式与标准,向内挖掘,真正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令人敬佩。

但是跑着跑着,由三个半小时,到超出四个小时跑完全马之后,快乐变少了,他也经历了一种边际效用递减:

跑步不再像从前那样,是无限的乐事一桩。在我与跑步之间,这样一种徐缓的倦怠期前来造访了。

最终还是自然,是河流教会了他,都没关系。快乐又复苏了。

不急不躁,无休无止,仿佛通过了种种考验、不可动摇的观念一般,只是默默流向大海。

敞开胸怀呼吸清晨那清冽的空气,蹬踏着跑惯了的地面,奔跑时的喜悦重又苏醒过来。脚步声、呼吸声与心脏的鼓动交织一处,营造出独特的交响节奏。查尔斯河是一条划船比赛圣地一般的河流,永远都有人在河上划船。我仿佛跟他们竞赛似的跑着。当然,一般是划船的人速度更快。然而我与朝着上游悠然划行的单人划艇,有时也会上演一场激烈的比赛。

喜欢跑步,喜欢写作,是因为喜欢独处。

说起来,我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表达得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一人默默地跑步也罢,四五个小时伏案独坐,默默地写文章也罢,我都不觉得难熬,也不感到无聊。

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要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就行。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跑步时想什么?“几乎从不曾思考正儿八经的事情”

每每有人问我:跑步时,你思考什么?提这种问题的人,大多没有长时间跑步的经历。遇到这样的提问,我便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在跑步时,究竟思量了些什么?老实说,在跑步时思考过什么,我压根儿想不起来。在寒冷的日子,我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考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思考一下悲哀;快乐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如同前面写过的,还会毫无由来地浮想往事。有时候,只是偶尔有之,也有关于小说的小小灵感浮上脑际。尽管如此,我几乎从不曾思考正儿八经的事情。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

看到这里,觉得在村上这里,这跑步与冥想很像,是身体的冥想,是动起来的冥想。而冥想本身,则是静的冥想,是脑子的冥想。

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它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云朵不过是匆匆过客,它穿过天空,来了去了。唯有天空留存下来。所谓天空,是既在又不在的东西,既是实体又不是实体。天空这种广漠容器般的存在状态,我们唯有照单收下,全盘接受。

我唯有将细微的判断暂且留待后日,先将眼前的东西照单全收,姑且与它一同生存下去,就好比对待天空、云朵和河流的态度。这些东西中无疑有某种滑稽可笑的成分,而根据心境的变化,它们未必一文不值。

对于苦痛和创伤的认识: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逐渐认识到,这样的苦痛和创伤在人生中其实很有必要。仔细想一想,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就我而言,便是能坚持写小说。能在同一道风景中看到不同于他人的景致、感受到不同于他人的东西、选择不同于他人的语句,才能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来。甚至还产生了一种罕见的状况:为数绝不算少的人把它拿在手中阅读。我就是我,不是别人,这是我的一份重要的资产。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了这种自立性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我基本是如此思考,并依循着这样的思考度过人生。就结果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许是主动地追求孤绝。

当受到某人无缘无故(至少我看来是如此)的非难时,或是觉得能得到某人的接受却事与愿违时,我总是比平日跑得更远一些。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地消耗一些,好重新认识自己是个能力有限的软弱人类——从最深处物理性地认识这一点。

对跑步意义的再思考

比赛的纪录不见提高,但也无可奈何。跑步时,忽然浮想联翩。我已经到了一定的年纪,时间自会拿走它那份额度,怨不得任何人。这就是游戏规则,就如同河水向着大海源源不断地流去一样。只能把自己这种形象当作自然光景的一部分,原封不动地接受。

想就河流作一番思考,还想就云朵作一番思考,然而心中却是空空。我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亲切美好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相当快意的事情,哪还能管别人如何言说?

对“我”的再思考

我是那种通过有血有肉的身体,通过伸手可触的材料才能明确认识事物的人。不论做什么,只有将其转换成肉眼可见的形态,我才能领会。说我是知识分子,不如说是一个物质结构的人。诚然,我也有些许理解力,大概有。如果连一丝一毫也没有,恐怕怎么也写不出小说来。然而我不是以在脑子里构建理论和逻辑为生的类型,也不是以思辨为燃料向前行进的类型,毋宁说是给身体现实的负荷,让肌肉发出呻吟(某些时候是悲鸣)来提升理解的深度,才勉强心领神会的类型。毋庸赘言,这样拾阶而上、循序渐进地得出结论,势必花费时间,也需花费精力。如果费时过多,待到终于心领神会,恐怕已为时太晚,时过境迁。然而这也无可奈何。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有感受到力量,有想到一句歌词: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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