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艾晨五月诗选（归乡篇）

1、继续的夜行者

坐惯了白皮动车，忽然又坐绿皮火车。

夜间的火车，车费只有动车的三分之一。

因为经济压缩，我被打回原形。

夜灯之下，旅客们千奇百怪的睡姿。

多么熟悉，多么辛酸。

还有车厢连续处的灭烟处，是的。

曾经多少次的午夜，我坐车回家，

难以入睡，便站在这里独自抽烟。

想许多事，或者什么也不想。

难忘的是有次，一个见习列车员，

一个白嫩柔弱的少女，刚入社会，

见我和蔼可亲，跟我聊天。

各种烦恼，各种委屈。

最后，她哭了，对着我。

我真的是一个合格的蓝颜知己，

轻生的女人，见到我就笑了。

可是最后，我死在这些女人的手里。

我奋力去救女人，怀着宗教的博爱。

她们苟求我的一切，我却不会还手。

终于明白，有人会钉在十字架上。

其实，我只是一个夜行者。

因为妄想，一度中止了坐车夜行。

无边无际的黑暗，才是永恒的人心。

2、滨江公园

这里永远是戏迷的乐园

是世俗之外的苍老的净土

京剧《贵妃醉酒》

黄梅戏《女附马》

楚剧《百日缘》《葛麻》

是广场舞台的常演剧目

人头攒动的视觉焦点

可是，七仙女别夫的悲迓腔

唱得最好的那个女演员

那个命运多舛的楚剧皇后

已经死去十四年了

滨江公园之外，戏份更多

有人坐而垂钓，惯看秋月春风

有人携曩野泳，每次都是赌博

有人并肩而坐，以江堤为画框

一条渔政船起锚离岸

左退右进，何去何从

转一个弯儿，才知是走下水

一个月前成片的酸模草

此时淹没成鱼们撒欢甩籽的天堂

对流云和益母草映照的江面

时时传来鱼跃的声响

江心洲遮蔽了长江上水的长度

这里曾是伍子胥的逃难之所

芦苇依旧高大茂盛，倔强如斯人

三江交汇处的江堤，守着两个人

渔政局禁止在这里垂钓

这一对男女只知聊欢，不知缘故

或许他们知道，这里是回流区

是千百年来鱼们集中产卵之所

我是故乡行走的植株，不知何名

返回长江，才觉安稳

没有一壶浊酒喜相逢

只有一切都付笑谈中

一个骑车的陌生小男孩飞速经过

见我拍照，就停下来

问东问西，粘着不走

小小的他，特别注意远方的对流云

白晰，秀气，内敛，敏感，多思

有些像少年时的我

3、老牌汤面馆

在麦子的村庄

面食是常见的，不足为奇的

以麦子为食的鸡鸭

像白云一样淡泊

在麦子的城市

我却怀念一家面馆

这里的面食是常见的

这里的肉汤是童年的

习惯以童年为梦的我

苍老如古柳的我

独自飘零的我

每次返回故乡

就住进一个名为家园宾馆的地方

乞食于一间老牌汤面馆

鸡汤，鸭汤，肫汤

都是鲜肉鲜汤

都是童年的味道

它们让我想起父母

那时候他们好年轻

每天操劳一切

还将几枚鸡蛋养育成鸡

在一年中的某个关键时刻

杀鸡炖鸡，而母亲的习惯

是晚饭后在灶里煨汤

到了半夜

我们沉沉睡去了

突然被母亲摇醒

小声说，起来，喝汤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要半夜喝汤

她说半夜的鸡汤很香，养人

如今回到故乡的村庄

家里只剩下孤零零的房子了

4、麦子的故乡

千里之外的故乡

一夜返回的故乡

在少年的记忆中

一望无垠的麦子

成熟，收割，打场

天空跟大地一起火热

嘡嘡嘡嘡

返回故乡，才知道

大地上的事物

早已交付钢铁和石油

收割，脱粒，粉碎

只需一个预约

昔日麦客们的一唱众和

蜕变成一台机车

轻微的轰鸣

农民们的草帽和毛巾犹在

只在马路边观望，等待

像是迎亲，接生

等待机车的长臂伸过来

在静静的交合中

麦粒充盈了一些口袋

正如白云充盈了天际

太阳光下，屋前的麦子摊开

用耙子摊开，用脚摊开

让麦子接受最后的洗礼

到了太阳西斜之时

农民们纷纷收拢口袋

坐在屋前聊天，说着收成

夜幕之下

有人去空旷的麦地

点燃一堆麦秆，成为肥料

土灶不复存在

庄稼的秸秆不再含有热量

返回被麦田包围的老宅的游子

是麦子故乡的多余人

他只能拍图发朋友圈

拍视频发抖音

写文字发网文

此外，餐桌对着麦田

在吃饭饮酒的时候

将一堆麦子吃下

充盈身体，生根发芽

开始蜕变为农民

父亲的草帽

一直挂在老宅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