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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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爱是香车后座冰冷的寂寞
爱是在只有你我的二人世界缔造传说
爱是哪怕世界末日突然到来,依然有你陪我共度蹉跎……
诗人清隽的侧颜在帆布厚窗帘旁映出一个剪影,吟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随着他苍白的手指无力地滑落,他的怀才不遇和郁郁寡欢通通都变成了我的愧疚和焦虑。
我把手伸进包里,银行卡圆润的四角刺痛了我的手指。四位数的存款,无论如何都是没法满足诗人放飞自我,荒芜余生的梦想的。我不敢看他的脸,如果恰好他再落下两滴泪,那我一定会痛到死无葬身之地的。
我给那个陌生号码打了个电话。一个声音像木鱼撞击声的男人接听的,他说,“星期一上午十点,请准时到爱尔别墅面试。”
第二天,我把银行卡装入信封里,放在诗人的床头。他依旧闭着眼睛,眉毛微蹙,像是沉浸在他的漩涡里。我并未打扰他,只给他留了一张便签,“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2.
爱尔别墅座落在远离尘嚣的山脚下,是典型的欧式建筑,低调的灰白色墙体,配有沉重的铁门和又高又尖的穹顶。
一个瘦小精干的男人在穹顶下过于宽敞的会客厅一角接待了我,他仔细地看了十分钟我的简历,“护理专业,”他自言自语地重复两次,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审视地打量我三圈,才说,“我是管家汪明,请稍等片刻,先生正在浇花。”他声音清脆又带着空灵的尾音,像极了木鱼的撞击声。
浇花?我在心里重复两遍,“请问,穆先生的年龄可是九十六岁?”
“是的,我们先生虽然九十六岁高龄,但是身体好着呢。养了一大园子的花。”他很兴奋地用胳膊在身前画了个圆。
有一块冰掉进了我火热的祈望里,“嘶”的一声,似乎把什么冻住了,这对于我来说也许是个坏消息。我略微有点沮丧,紧跟着我又开始劝说自己,若与我想的一样,岂不是很多人来竞争,又怎能轮到我呢?
“你是来应聘的第三十一个女孩,先生对你的条件比较满意。”管家把一份两页纸的合同递给我,又抬起左手看了一下表,“还有三分钟,先生就浇完花了。你先看一下合同。”
“职业太太?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您能给我讲讲工作内容吗?”
“这么说吧,无论多大年纪的男人都想有个年轻的妻子,摆着看,就觉得自己也年轻起来了。要说工作内容,类似于保姆。”
我点点头,这和我想的差不多。
合同很简短,只有三条,其余都是对这三条的详细解释。
一.不能有情人!
二.二十四小时陪伴并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
三.穆老先生一定要自然死亡。
我在椅子上挪了挪,“也就是说……”
“你好啊,小姐。”通往后院的门开了,一个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高个子老人站在那里,像一堵墙一样挡住狭窄门廊里的那道光。他微微弓着背,脸上的皱纹在白皙的肌肤上纵横交错。他对我摆了摆手,胳膊上的肉在短袖衫下叠成一折轻轻晃了晃。
“您好!”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忐忑地看着他。说真的,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有那么老。顶多也就八十岁,“您看起来很年轻!”
“很多人都这么说。”他坐到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阳光,抬手比了比示意我坐下,“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为了钱。”
“哈哈哈,没有别的了?”
“没有。”我其实想了很多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放弃了那么做。
“嗯,”他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点头,“倒是很诚实。但这笔钱并没有那么容易得到,合同你看了吗?”
“看了。”
“没有异议?”
“没有。”
“没有异议的意思就是,合同你完全接受,可以签字,我这样理解对吗?当然,我是说,我对你是比较满意的。”
“是的。”我接过管家递过来的钢笔,签上我的名字。九十六岁,再年轻也是朝不保夕的年龄了,我一个二十五岁的人,还熬不过他吗?我怕什么呢?
只要满足合同上的三点,我就可以拿到那笔数量可观的Money,谁都知道穆老先生是禹城数一数二的富人,他资产的十分之一,那是足够我和诗人享受后半生的了,何况,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按月领到一笔零花钱,数量等同于我在医院做三个月护士领到的薪水。当然任何一笔投资都是有风险的,如若发生意外,我将与那一大笔钱无缘,并且有可能被追责。但这可能性毕竟很小,我愿意为此冒个险。
“既然这样,希望我们相处愉快!”他对管家点了点头。管家带我穿过门廊,一直向里,脚步声敲过地砖,在高高的天棚下回响延伸到走廊尽头,我长吁了一口气。
“太太,这是先生的卧室,您以后就住在这里。”
“太太?!”
卧室很大,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单人床,白得发光的床单在太阳下晃得我睁不开眼。但那是两张床,我实在是太庆幸了。
那日起,名义上我成了穆太太。
3.
平心而论,穆太太的工作很轻松,一日三餐都有医生按照每周的体检结果排好食谱,我照着做就好。另外,早晨六点起床陪穆老先生打太极或散步一小时;上午,穆老先生会去打理花园,我通常在旁边帮忙。午饭后去别墅后面的竹林散步半小时,回来午睡一小时。下午我们有时候在院子里种菜,有时候去不远处山谷外的菜市场采购。
起初的几天我还是怀揣着饱满的热情的。慢慢的我就越来越想念诗人苍白的味道。
人都是有味道的,每个人的都不尽相同,老穆的是一种类似腐朽的味道,每晚我躺在他身旁,总能想到梅雨季节里,森林中那些长着木耳的木桩,有丝丝缕缕的像,但又不相同,我猜那大概是肉体腐烂的气味。
我认真帮老穆洗澡,每天两次,把他的衣服从里到外重新换掉。晚上我躺在他旁边的床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那缕气味就像是潮湿的房间里,墙壁上不断生长出来的霉斑,悄悄滋生,然后那些霉斑上面成熟的孢子开始整个房间分裂飞散,钻到我的毛孔里,细胞里,让我也跟着一起自内向外地腐烂,这让我越来越恐惧。那气味日渐浓郁,很快充满整栋建筑,我把头蒙进被子里才能勉强逃过窒息 ,我猜想这大概是老穆缓慢脱离这个世界的一种告别仪式。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在带老穆去例行体检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于生。他端着一杯水边喝边说,“我怎么没闻到呢!是不是你出了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
“可是,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啊!”
我把丝巾向上拉了拉,盖住直冲进鼻腔的于生的气味,有点咄咄逼人,呛得慌。他与我同一个学校毕业,高我两届。也是我二十五年的生命中唯一追求过我的人。不过我发现,不和他谈恋爱反而相处更愉快。他现在在这家私人医院做实习医生,专门为那些有钱人做身体检查。
“要不要也做个检查?”于生向我的方向凑了凑。
“不要。”我确信我没病。
我趁着左右无人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塞进于生白大褂的口袋里,那是我上个月的零花钱,“帮我给诗人送去!别饿死他。”
“你,真的这么爱他?”于生把头靠在长椅的靠背上望着对面医生房间紧闭的门,“我看老穆的身子骨可不是一般的硬朗,搞不好再熬个十年二十年的也说不定,诗人能活到那时候吗?他可是个病人啊!”
“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就没有自己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和诗人一起荒芜余生,择一城终老。”
“噗~”于生的水喷了一地,他站起身指指我,“一听就是那家伙的话。你的那一城择好了?”
“还没。诗人说,必须是个人烟稀少又有山有水的南方小城。”
“听着倒也不赖。”于生递给我一块糖,“为自己活不好吗?你还这么年轻,这么对他,不值得的吧?”
我剥开糖纸,悉悉索索的响,那颗粉色糖果滚落在我的手心里。我捏起它给于生看,“小时候我家旁边的出租房里住着一个离了婚的单身男人。深居简出,我很少能够看到他的脸。有一次,我父母加班,天很黑了还没有回来,我又忘记带钥匙,就坐在墙角等。他给了我一颗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我把糖放进嘴里,很甜。
我低头想了想,那天的路灯很亮,墙上的三角梅正开得热烈,诗人站在我面前,低着头,嘴角轻轻划过一抹笑,有花香恰好落进我的鼻端,一切似乎都刚刚好。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后来我常去他家看书,他有一整面墙那么多的书,他给我讲过很多故事。我很崇拜他,想把我能给他的都给他,我想让他快乐!”
“那你大概是做梦了,他就是个阴郁的男人,谁都给不了他快乐!你要收起你的圣母心,圣母心……”于生的话总是那么直接,听着让人很不爽。“夏虫不可语冰。”我懒得理他,正要起身走开,对面的门开了,老穆走了出来,身后是笑容满面的宋医生。
“身体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还是要注意心脏的问题,随时带着药。”
我挽起老穆的胳膊,“谢谢宋医生。”
和我想的不一样,老穆除了心脏不太好之外,其余一切都没有问题。可那些腐烂的气味到底来自于哪里呢?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还要继续长蘑菇,穆太太的日子也还要继续。
4.
一个月前,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个是老穆的孙子,穆大少爷;另一位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妖娆妩媚,眉眼间竟与老穆有几分相似。她对我点头一笑,抬手整理着耳边的碎发,橙黄色的光从指尖与发梢间一闪而过,那是一枚亮闪闪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指环。
汪管家神秘兮兮地向我透露,“这女人是老穆的私生女,找上门来了。又有好戏看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对我眨了眨眼,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着走开了。
两位客人总是在下午的时候出门,深夜再回来。关上门我还是能听得见他们在房间里争吵。我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想打探一下他们在吵什么。听了半晌只零星听到几个单词,“遗嘱”,“钱”,“老爷子”。你看,世间的人都是如此,也不怪我这样。我苦笑着一转头看到了汪管家,他似乎比我来得稍晚一点,姿势与我相同,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眼睛咕噜噜来回地转。看到我盯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站直身子清了清喉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少爷,小姐,吃早餐了。”
那天他们吵得很凶,饭也没吃,许是老穆也嫌烦了,就说要修改遗嘱。大概是想把他那让人眼红的资产也分给这女人一部分。女人笑得很灿烂,一闪身进到房间里去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透过花园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老穆站在门口,望着天际大朵的白云发呆。他肩背微驼,孤零零地站在阳光下,一半热烈一半苍凉 。花园一角有一株刺玫,长得尤其繁茂,短促的花茎,浑身的刺,深红色的花朵像是细绢做成的,轻轻摇晃就有浓重的香气扑面而来。我拉着老穆去闻,他深深地吸住一口气,闭上眼睛仰起头,又缓缓放开,望着那丛花微笑。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一个温和又开朗的老人。
“香吗?”我问。
“嗯,这个味道真好闻啊!”老穆闭上眼睛沉思。
汪管家担心那两位客人会影响到老穆的健康,特意请来宋医生给老穆做一次检查,一起来的还有于生。于生表情很古怪,他屡次看我,我不得不趁着四下无人把他拉到墙角。
“诗人死了,你知道吗?”他一句话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说什么?”
“诗人吞了安眠药,自杀了。上周的事,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向墙上推了推,“他的病你也知道,活不了多久的,死了也是解脱。你放心,他前妻和儿子已经把他安葬好了。”
我奇怪我竟没有哭,只是囫囵地点头。那个男人,他似乎距离我很远,又是我为之奋斗的动力,我想让他好好活下去,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我相信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东西是要被埋葬的,对我来说也许诗人就是,但这太突然了,他甚至都不想再等我帮他实现什么愿望了。我有点难过。
于生走的时候很不放心我,回头看了好几次。
5.
“你有喜欢的人吗?”老穆问到第三遍的时候,声音才悠悠地传进我的脑子里。
“啊?!”我看看老穆,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忙拿过他手里的铲子在他面前的花盆里挖了一个坑。
“你喜欢他?那个年轻的医生?”老穆按住我的手,“喜欢一个人也不丢人啊!”
他把花盆里的土一点一点地挖出来,平铺到脚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你这么年轻,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人啊,别看他们都叫你穆太太,但我啊,快入土的人了,也不能耽误你这小姑娘不是?”停了一会儿他往旁边挪了挪,“这盆呢,我是想要空出来晒一晒的,你还帮我挖了个坑。心不在焉的,去吧,放你一天假,不要让汪明看见你出去,他那人啊,就是认真。”
看我没动,他又凑过来,“怎么?放弃了?这么伤心?你看吧,我一把年纪了,什么都有,但是你仔细想想,这个房子里面有几个人是盼着我好的?好多人都在盼着我死呢,我死了他们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钱。若要说到不想让我死的人啊,那怕是只有汪明一个人喽……他不想失业啊。哈哈哈……”
他的话戳中了我的心思,我惊愕地抬头看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去吧,去找他谈谈,一辈子,哪有那么多顺心的事儿呢……”
6.
我转了两趟车,绕过大半个城市去往诗人的家。一辆破旧的木板车停在楼下,一包一包的书被装进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扔到了车上,有一本顺着没绑好的口里丢出来,掉在车轮旁,我捡起来,拂掉上面的土,《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的,诗人的苍白气味钻进我的鼻子,我怀念地深吸一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终于还是没能够让诗人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八毛钱一公斤,还有一袋。有用的没有,弄这么多破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楼上响起,带着厌烦。我抱紧那本书离开了。
街上很喧闹,路过城市里最长的那条市场街,我下了车,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高高低低,我停在各个摊位前专心致志地看。一双丝绸面料绣着小兔子图案的夹脚趾的拖鞋,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一包炸鸡柳,两个糯米丸子,一小块古早蛋糕,两颗果冻,一杯冰激凌,我拿着这些边走边吃,远远地看到别墅明亮的灯光里,那个高大又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廊处。我第一次觉得当穆太太其实也不是不好。
“那个,年轻的医生,姓什么来着,他来找过你!”老穆贴着耳朵告诉我,那样子似乎是不想让谁听见。
“姓于,于生?”
“对,于医生。我告诉他你去找他了。”
穆大少从外面走进来,左边的裤腿上沾了很多泥土,他撇了我们一眼,没吭声。
老穆拉着我顺着门廊拐到花园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夏虫呢喃,繁星点点,花香里夹杂着老穆那若有若无的气味,时而浓烈,时而淡薄。不远处一个光点在泥土里若隐若现,我走过去捡起来,擦去上面的泥土,橙黄明亮的指环上镶着一颗红色的小钻,带着另一个人的味道。
“什么啊?”老穆在我身后问。
“一只小虫,飞走了。”
不,或者那丝丝缕缕的腐朽气味并不是老穆的味道,我忽然觉得那似乎来自于别墅里的某个角落,一个发霉的地方。不,或者那还是老穆的味道。我的心极速地跳了起来。
7.
我在老穆均匀的鼾声里轻手轻脚溜出了房间,走廊里不太明亮的夜灯瞬间亮了起来。我循着气味找到了那一角,它与我们的房间仅仅一墙之隔,被掩藏在那株刺玫下,香气混合着那个人的气味在夜间尤为浓烈,我攥紧那枚指环。我确信有什么在那下面等着我找到真相。我拿墙角的铁锹挖开了那丛刺玫,它倾斜着倒下,划伤了我的胳膊。
“你在做什么?”会说话的木鱼站在门口,让我一哆嗦丢掉了铁锹。汪管家的脸在幽暗的灯光下阴森恐怖,“你在做什么?”他冲过来拉我,我捡起铁锹横在胸前,“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那不是你该管的!”
“是不是在这下面?”
“我说了那不是你该管的。”
我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头皮发麻,汗毛都一根根直立起来,“你们杀了她?”
“老穆家的钱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想发财想疯了。”穆大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还及时地给了我一棍子,那一棍子正打在我流着血的胳膊上,铁锹应声落地。我看着穆大少寒气森森的眼睛意识到不妙,一下下靠着墙边挪过去,他轻蔑地笑着步步紧逼。
“别伤害她。”那个老人高大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我说你们别伤害她。”他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口唇逐渐变得青紫,他紧张地吸气,顺着门廊倒了下去。就在那里,我曾第一次见到他,他精神矍铄地说,“你好啊,小姐!”
“先生,先生。”汪管家急切地翻动老穆的衣服口袋去找药。
8.
那一天爱尔别墅的灯开了一夜,老穆最终还是没能熬过97岁的夏天。我以为我也会和老穆一起去的,然后被埋在那丛刺玫下面,来年也许那花会开得更热烈。但警察来了,他们说老穆提前拨通了报警电话,但一句话也没说。他们是循着电话号码找过来的。警察从花园下挖出了那个已经不再妖艳的女人,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老穆的意外死亡直接让我们的合同失了效,我也与那一大笔钱再无关系。这让我非常懊恼。我想起诗人的梦想,终于还是决定四处走走。
9.
一晃儿过去了三年,我已经走过了很多个城市。这天我在凌晨五点来到一座叫做星海的小城。街上一片安静,从民宿的房间里可以听到窗外潺潺的流水声。
我一直睡到上午九点,然后梳洗出门。外面逐渐热闹起来,我在热气蒸腾的小店门口停下,学着本地人的样子点了一碗汤粉。红脸膛的老板娘在桌子间狭窄的夹道里来回穿行,“放点辣油!”她说着本地方言把一个瓶子向我的方向推了推,又用略微生涩的普通话笑着说,“放点辣油更好吃!”
我低头尝了一口,果然放了辣油的汤粉口感更鲜,我对她笑笑,一抬头看到天上的白云一朵朵向远山游走过去,天空那么蓝。我想,要是诗人在的话,大概会喜欢山这里——有山有水,人又不多的南方小城。
“老板娘,来碗汤粉。”一个熟悉的声音夹带着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我躲闪不及眼神与他撞个满怀,“于生?”
“他,乡,遇……故知!”于生用手指点着我,翻了半天的白眼终于吐出这几个字。
“你怎么也在这里?”我们同时开口问出相同的话,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自从我离开禹城后就没再见过于生,也很少跟他联系。倒是他,时不时会给我发一张有山有水的照片。
“我在转角那里开了个民宿。”于生用筷子和弄着汤里那红色的辣油。“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还不错!怎么?你?定居了?”
他扭捏着挑起一根米粉装作斯文地吸溜着,“倒也没有,我缺一个合作伙伴。一起分担点儿租金!过几年腻了,说不定就不在这里了。”
“你不做医生了?”
“暂时不做了。”
“可我,没钱,我正要找个地方打工呢!”
“嗯?”他停下手里的筷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那我做你老板怎么样?你要是住我那里,房租我给你打折。”
我塞了满嘴的粉,口齿不清地点头,“听起来还不错,可以商量。但是,你能不能把这顿饭钱先替我付了,老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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