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是木心那个“如粥温柔的人”吗？——读木心《少年朝食》

少 年 朝 食 木  心 清早阳光 照明高墙一角 喜鹊喀喀叫 天井花坛葱茏 丫鬟悄声报用膳 紫檀圆桌四碟端陈 姑苏酱鸭 平湖糟蛋 撕蒸笋 豆干末子拌马兰头 莹白的暖暖香粳米粥 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 东坡、剑南皆嗜粥 念予毕生流离红尘 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 吁，予仍频忆江南古镇 梁昭明太子读书于我家后园 窗前的银杏树是六朝之前的 昔南塘春半、风和马嘶 日长无事蝴蝶飞 而今孑身永寄异国 诗书礼乐一忘如洗 犹记四季应时的早餐 若《文选》王褒之赋曰 良醰醰而有味 美粥岂易得 煮粥犹填词 稀则欠故实 稠则乏情致 精明李清照 少游受评嗤 我谓秦七粥 稀稠亦由之 ——选自《云雀叫了一整天·甲辑》 

1982年，木心离开上海飞往美国，孤居二十余年，异邦的春风芳草一年一年吹着绿着，煎鱼的油香入鼻，广式苏式月饼入口，他叹息：那些都是错了似的；在《云雀叫了一整天》乙辑里，他感叹：贪吃家乡食品，是咀嚼童年啊。木心对于少年吃食的怀想，是隔着几万里心酸路，差着大半生长短针。 “方圆、老熊、六十、兆丁、陈妈、春香、莲香、顺英、秋英、海伯伯、管账先生、教师、阿祥、祖母、母亲、姊姊、我、姊夫、剑芬溶溶十九人......这样一个家，我只经历了五年，之后，在杭州、上海过了40多年，美国25年。” 旧日孙宅，乌镇东栅财神湾一八六号，即暮年所居晚晴小筑，木心历数幼时故家，在遗稿的好几处页面写满名字，溶溶一十九人，每忆及一人，故址新居里就热闹一分。

窗外初阳侵入，喜鹊仍在叫，随着耳边响起昔日丫鬟穿廊过院，登堂入室，报用饭的温婉吴声，这备受岁月侵染的少年居家旧记忆，像老电影一样徐徐展开画面。 记忆深处十九人集齐，紫檀桌上碟碗端陈，杯盘碰触，江南小菜精致可叹，香粥入口温柔，腹胃皆满足；起身环顾，圆桌围拢，双亲慈祥犹在，长姊恩爱长存，丫鬟悄然侍立，奴仆顺眼低眉，堂外春日朝阳，昔在今在永在。

后园突闻笛声，姹紫嫣红开遍，恍然中回神，电影戛然而止，满画面人消散，而今去国离乡，大半生走过，故居毁弃永不回去似的，亲友凋敝认命又认输的模样，幽居海外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孑然一身奉定的是少年的定夺，如粥温柔的人都死在记忆深处了。

木心在《素履之往》里写：女人是粥，男人是饭。粥温柔，饭耐饥。毕生流离红尘，所幸木心有陈丹青这个朋友。丹青先生自认木心的门人，如同耶稣之前的先知，所作是为了“预备主的道，修直他的路”，如今木心面向世人，他自言可以“过河拆桥”。从另一方面看，他们的情谊媲美古人，所谓高山流水之意，叔牙子期之情也。 乌镇的孩子记木心的英国之行

陈丹青·《张岪与木心》

    实话说，我已不记得英国之行的详细。

    倒有两件事，想来如在昨日。

    一是即将离英的前一天，木心取了私钱，要我陪他去庄园附近的小镇老店购物。每有稍稍奢侈的用度，他总会格外沉静，那天他乖极了，倒像我是他的家长，领他买糖。到得店铺，稍稍看过，他选了白金戒指、衬衫袖扣，还有别的两件什么，一声不响付了钱。

    我想起我的母亲，她也是浙人，也抱着不与人说的奢念和俭省，心里存着很少几件自以为值钱的物事（也许十数年，也许半辈子），终于决定了，并不犹豫、讲价，静静买下，藏起来。而由民国过来的苏浙籍上海人，从来是认英国货的。

    此后木心常戴那枚戒指，但从未见他扣上那对袖扣。莫非他念着哪天自己展览的开幕式，可以戴上？

    二〇一一年底，他快死了，谵妄着，这么说道：“以后你出去讲演……戴上袖扣……把手举起来，让人看见，就说……我送你的。”整理遗物时，我忘了那段话，却在一个小盒子里看见那对袖扣，也像我母亲的习惯，贵重的小件，裹着手帕。

    另一片刻是入住休莫斯庄园的翌日——啊，远游的最美的时光总在抵达之初——阴，晨起，出庄园，我们缓缓走向林边的田野。空气湿润，四外是初夏的青绿，间或，隔着树丛，远远传来清亮的马鸣。木心停了步子，转向我，掏出烟来：

    “呀！长远不听见马叫了……”他满脸感动的样子，伫足聆听，忽而一激灵：“欧阳修这首你读过吗，我小时候欢喜，倒还记得。”

    于是他转睛看定林野的某处，带着启始背诵时默想句子的近乎痴呆的专注，几分羞涩，而终于决然背诵，一句不断地，念了出来。

    二十三年过去了，我仍记得他清弱的语音，记得我俩站在英国的露珠与草泥间。那首词，此刻只记得开头这两句了。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青时》

宋·欧阳修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
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释文：        

        在南郊的园林中游春，和暖的春风中，时时听到马的嘶鸣。青青的梅子，才豆粒一样大小，细嫩的柳叶，像眉毛一般秀灵。春日渐长，蝴蝶飞得多么轻盈。         花上露珠晶莹，春草茂密如烟，这户人家已放下窗帘。她荡罢秋千格外疲倦，轻解罗衣床上眠，伴她的只有梁上双燕。

动动小手点个在看呗

本文使用 文章同步助手 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