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号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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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麟静静地躺在302号的病床上,眼神暗淡得像一盏油尽枯竭的灯,那灯微微地亮着,仿佛眨个眼就能让它马上熄灭!
四十九岁的他中风了,半身不遂,左边的手和腿木呆呆地连着他的身体,右手使劲儿掐一掐,没有半点知觉。若不是亲眼看见麻木的肢体连在自己的身体上,他甚至会怀疑,那是不是他的手和脚!
定睛瞧一瞧,没错,那麻木的肢体确实长在自己的身体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门外响起“咚咚、咚咚”的脚步声,那是护士急急忙忙的来回走路声。每天早晨的这个时间点,是医生护士最忙的,查房的、办值班交接的、输液的像赶场一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陈麟的医生还没来查房,百无聊赖的他伸出右手,拿过自己的手机,单手吃力地扒拉着微信的页面。
昨天,他的堂兄从京城回来了,那是他们这辈人中最出色的兄弟,在京城有房有车,那是他做梦都想要的样子!
看到堂兄回来,陈麟死灰般的心里窜出了希望的小火苗:他的堂兄很有钱,现在的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活脱脱的一个三无产品:无房无钱无老婆!屋漏偏逢连绵雨,现在又中了风,这不雪上加霜吗?堂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再怎么也得重金看望一下,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堂兄从京城回来的消息迅速地散布在他们的陈家群里,如沉寂的火山被激活了一般,热情之火源源不绝地喷涌而出。
“哥,你回来啦?过来耍!”
“兄弟,啥时回来的?喝一杯嘛!”
“哥,准备回来耍几天呢?”
“哥,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呢?我刚走啊!”
……
天南地北的人儿同聚家族群,眨个眼儿的工夫,信息井喷得比长江还长。
于是,就有老人正在打豆腐煮腊肉的视频发出来,有院子叔伯哥嫂推杯换盏的视频发出来,有吹牛聊天的照片发出来,老老小小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哥,你啥时去看麟哥呢?听说他中风了!”远在外省打工的小兄弟在群里冒出这一句。
“这次回来的时间有些紧,下次吧!”陈麟中风住院的事,堂兄已有耳闻,他拿手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回上这么一句。
病床上扒拉着信息的陈麟看到这里,他的心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他和堂兄年龄相近,小时候的他俩是耍得最好的,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爬树摸鸟蛋,一起下河洗澡下塘摸鱼,两人如同穿了连档裤一般。可现在,堂兄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也不来看他了,此时的他正生着病呢!
陈麟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被远远地隔离在浓浓的人间烟火之外。
堂兄真的不来看他了吗?堂兄真的这么绝情吗?曾经那么多的欢乐那么多的兄弟情真的就一去不复返了吗?失望之际,陈麟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怨恨!可是,他有资格去怨恨自己的堂兄吗?
2
堂兄大他一岁,兄弟俩一先一后地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当时的陈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带把儿的小孙子两年来俩,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陈家的大儿媳是个瘸腿,早些年上山打柴从树上摔下来,没钱医治就成了永久的瘸子,在人人都认为她不会再生养时,居然在五十一岁的高龄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消息一时之间成了村里最热门的话题。
“我家的耗子都是公的!”曾几何时,生了儿子的人家自带无限的荣光,随便说句话都是趾高气扬,这句话杀伤力很大,污辱性也强!
陈家大儿媳二十年前生了一个女儿,从此肚子再无音讯。于是,他家的儿子梦随着两口子年龄的增长,希望也渐渐地变为渺茫。在老大媳妇翻过五十岁的年龄坎儿时,希望彻底破灭!
“都五十岁了,一般来说,月经都没了,他家是生不出儿子了!”
“瞧那个瘸腿,走个路都不利索,想要生个儿子怕是不可能了!”
“生不出来了,他家的姑娘都找婆家了!”
……
遥远的年代,人们苦于一日三餐的刨食,哪有什么高雅的精神食粮。没有手机电视,看个露天电影跟过年似的惊喜,人们除了早洗早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唯一的精神乐趣就是嚼舌根:哪家的女儿跟人跑了,哪家儿子的女朋友又吹了,哪家的儿媳妇又吞了耗子药,再不就是哪家生了一串的儿子,哪家生的又全是闺女……
这些话听得多了,陈老大两口子也就习以为常了,老天要他家绝后,他们有什么办法!
“呕儿,呕儿”一天,瘸腿的老大媳妇去上厕所,对着气味甚浓的茅坑直犯呕。
“你这是咋啦?凉胃啦?”陈老大问媳妇。
“没有啊,就想吐!”瘸腿的媳妇嘀咕着。
这一天天的,老大媳妇依然犯吐,大有越吐越甚之势,不得已,两口子一起去了医院。
“好好将息(好好照顾),有喜了!”医生淡淡地说。
“啊,有了?”陈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树皮般的脸上,深深的纹路纷纷上扬,形成一道道弯弯的月芽。
两个人欢天喜地地回了家,他们不敢保证肚里的孩子一定是儿子,既然是怀上了,就有一线的希望!
陈老大细心地呵护着瘸腿又怀有身孕的媳妇,终于足月临盆,生了一个日思夜想的儿子!陈老大终于有后了,再也不听‘人家耗子都是公的’这样难听的话了!
“我铺路积德了,老天让我有后了!老天让我有后了!”陈老大喜滋滋地跑出屋外,对着屋后自己辛苦用石头铺就的石条子山路,深深地作着辑。
生这个儿子,老大媳妇吃了不少的苦,本就瘸腿的身子加上五十一岁的高龄,她的会阴撕裂严重足足地在家躺了一个月才下得床来。(那年代生娃都不进医院的,在家生)
年过半百终得一子,一家老小如获至宝,取名麟儿。
3
因为腿脚不灵便,老大媳妇儿带着麟儿实在吃力,陈爷爷陈奶奶自是乐意搭手。
爷爷奶奶宠,爸爸妈妈疼,二十岁的姐姐更不可能跟小弟争吃的争喝的。就这样,即使生在贫穷的年代,麟儿也过着“皇儿”般的日子。
那年代太苦了,劳动力好的家庭一年能分到一百多斤的稻谷,劳力不好的一年只能分到几十斤,所有人都过着吃糠咽菜的日子。那点米,珍稀得很,用来过年用来应酬客人用来喂养年幼的孩子,微微末末地从今年的秋天管到明年的秋天。
麟儿就成了陈老大家大米的专属消耗者。
一天天一年年的,大人们不是红薯就是洋芋,不是玉米糊就是南瓜汤。那点米,稀罕得很,用一个专用的搪瓷盅抓上小半把,加水搅和搅和,算是洗过了,煨在灶堂的火堆里,煮成闷罐饭,专管麟儿一人吃。
隔壁的婶婶一家,有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大的大不了几岁,小的小不了几岁,那口白米饭谁也别想独吃。不,是想独吃但根本就没有独吃的机会!
婶婶总是抓小半把米煮在一口大锅里,红薯南瓜洋芋四季豆豇豆叶子菜,地里长啥统统地都往锅里加,稀有的米被煮得开了花,跟夏夜的星星一般,点缀在无尽的“苍穹”里。粗略一看,跟一锅猪食没什么区别,非要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这个锅里没有沙。
这种饭吃得孩子们实在遭不住了,婶婶也会破天荒地煮一顿干饭。望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孩子们雀跃不已,直到白花花的大米饭进了嘴,才知道那是假米饭。婶婶把白萝卜剁成了小颗粒,混煮在极少的大米里,没有油的萝卜粒吃在嘴里是苦的。都是白颜色,都是小颗粒,挑都挑不出来!
端着自己的“白米饭”,再看看麟儿正宗的闷罐饭,堂兄弟姐妹们羡慕得只能吞口水!
没办法,他家的大米管麟儿一个人吃,自家的大米是一大家人吃!
麟儿渐渐长大,有五岁了,家里的大米终是供不上了。看着桌上的那碗菜稀饭,麟儿跺着脚示着威,不煮好吃的就不端碗,这可急坏了全家人。
“小祖宗,将就吃一顿吧,下顿就煮白米饭!”爸妈姐轮翻地哄着,想让他动嘴儿。
“就不吃!我就不吃,我要吃罐罐饭!”麟儿身子一歪,索性倒在地上嚎哭起来,两条腿儿不停地前后蹬着撒泼。
“快起来!快起来!个先人,给你煮!”每次倒地撒泼,麟儿的爸妈姐都会让步,去重新烧火煮饭。即使没煮白米饭,至少得煮一碗不加菜的面条才能“熄火”。当时的面条跟大米一样地金贵,俗称“嗦嗦”,意思就是很好吃,吃到嘴里一顺溜儿地就嗦到了肚子里。
罐罐饭也好,一碗补煮的不加菜的“嗦嗦”也罢,都是婶婶家五个孩子仰望般的存在。
堂兄也羡慕麟儿的那碗白米饭,可惜自己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四个弟妹,别说大人没煮罐罐饭,即使是煮了,也轮不上他吃!
那碗白米饭,对于他来说,比上天摘月亮还难!如此一想,堂兄也就释然了,这横竖都轮不上他吃白米饭,索性也就不想了,想也是白想!
4
麟儿在爸妈姐的细心呵护下,上了小学读了初中再上了高中。那些年大学不好考,毕业后只能回到家里。
此时的姐姐早已出嫁,即使是清贫家的孩子,陈麟也没干过多少活儿。农活有爸,家务有妈,他的职责是吃饭读书睡觉,这一毕业,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时下正好兴起打工潮,70后的人恰好赶上了这个潮。于是,陈麟成了南下打工的一员。
打工的人群中,小学没毕业的都有,在那尚不富余的年代,上学算是奢侈品,不少人写封信都困难。若要憋出一封信,就跟一管空去了九成的牙膏想要挤出最后的一成,即使拼尽了全力(拼音、错别字一齐上),写上半页就再也挤不出来,内容还是反反复复的那几句。那样的信,脑回路不够的是根本读不懂,无奈之下,就有看不下去的老乡帮着代笔。如此一来,初中毕业的算是文化人,高中毕业的就是高级的知识分子,显得弥足珍贵。
陈麟是高中毕业的,能写会算加上人长得还行字也写得不错,很快就在车间混了一个小小的管理。那是一家外资的企业,即使是个小管理那工资也会高人一等,在当时就上千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有了“高工资”收入的陈麟自然是飘了:“哈哈,这待遇,是家乡教师医生的两个倍,算是出人头地了哈!”
有了“高工资”收入的陈麟自带底气,加上人长得七成帅,小姑娘是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贴。耍个姑娘睡个姑娘是多么容易的事儿,只要他乐意,只要他愿意就行!钱真的是个好东西,没有谁不喜欢,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足以证明一切。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陈麟过着悠哉游哉的日子:嘴里的零嘴儿不是徐福记就是旺仔;人家穿几十元的衣服他穿几百元的衣服;人家抽两元一盒的香烟他抽二十元一盒的香烟;人家周末出去穷游只花几元钱,他周末泡在麻将馆一打就是一通宵,输掉百元大钞算个啥;人家过年回家乘大巴他过年回家来去是飞机。
“陈麟能干了,在外挣大钱了!”
“他在外面混得好,是公司的管理,工资高!”
“去问问,看他们公司还招人不?看能不能跟着进个厂!”
……
一时间,陈麟成了乡亲眼里的大能人。大家都主动地跟他套近乎,看能不能带着自己或是自家的孩子去进那个厂?也去挣上大钱也可以扬眉吐气!
于是乎,能被陈麟带去进厂的,就如同百姓的女儿被选进了皇宫,然后就有了感激涕零的父母和本人。陈麟终究活成了人们羡慕的样子!
“该成家了也,女朋友是哪里的呢?”有乡亲开着玩笑。
“不着急,不着急,想结婚是分分钟的事,结那么早干什么!”陈麟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耍得有不?给你做个媒,芬那姑娘你认识,你们同学,怎么样啊?”有热心的人说媒。
“不着急,先耍几年再谈!”陈麟推辞。
“芬那姑娘可以的呢,你知我识的,人又勤快,为啥不应呢?”父母提醒。
“不喜欢!不够漂亮!你们别操心的啦,我自己有分寸!”陈麟不耐烦地回应着父母。真哆嗦!
事实上,他在公司耍了一个女朋友的,好几年了。那女孩是倒追的,外省,两人卿卿我我地很快就住到了一起,孩子都流掉了好几个,就是没有修成正果。女孩的父母不愿意,阻止姑娘远嫁,两个人就这么和稀泥地混在一起,一年又一年。
终于,那姑娘跟陈麟乘飞机回了未来的婆家。快百年的木列子板房在风雨中有些飘摇,穷乡僻壤,上个厕所都是蹲茅坑儿,一切都是七十年代农村最原始的样子。
家里土面儿的地上,经过几十年岁月的沉淀,积成了一颗颗如鸡蛋般大小的土疙瘩,圆溜溜的很是坚硬,姑娘的高跟鞋踩在上面有些崴脚。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挪动着一个瘸腿儿的老太太,老太太精瘦瘦的,拄着一根被磨得溜光圆滑的老竹杖,透着岁月的痕。老太太有七十八了吧!姑娘的心里盘算着,陈麟跟她说过,他是母亲五十一岁那年生的他。
看着面前的一切,姑娘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冷静之后,她断然地结束了两人多年的恋情。
在农村,二十七岁的年纪已是大龄,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们早就成了家有了娃,大的可以打酱油了,如今的陈麟说起是风光无限,但却落成了现实中的光杆儿。
5
“陈麟,我娘家的堂妹你觉得如何?她来我家你看见过的!”次年春节,堂嫂给陈麟提亲。
“我在外面有女朋友!”陈麟撒谎拒绝。
“你为啥不应了那门亲呢,我们这家庭,还有挑剔的余地吗?”老父亲催促着。
“那姑娘看起好老,像个结过婚的一样,不要!太老了!”这是陈麟最真实的想法。
“你撒泡尿自己瞧瞧,现在都二十八了还嫌人家老!若论年龄,你怕是还要大人家姑娘两岁!”老父亲气急攻心,“吭吭、吭吭”地狂咳起来。
老太太拄着被磨得溜光圆滑的老竹杖,长长地叹一声气,挪着不方便的腿去了厨房。
就这样,大龄的陈麟被单了下来,他看惯了厂里年轻的姑娘,花枝招展的,如一只只美丽的花蝴蝶。农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姑娘,即使没有结过婚,老得跟结了婚的妇人没什么区别。
厂里的花蝴蝶没有向他飘来,翩然地飘去了小帅哥的身边,最后飘进了人家的怀抱里。
再也不能混下去了,必须尽快地找个女人结婚!所有的亲人包括他自己都这么认为。可这眼高手低的,家庭还是那个家庭,娘也还是那个娘,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哪有合适的姑娘?!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雯雯看上了陈麟,听说他是公司的管理,人长得虽然老气了些(媒人故意小报了年龄),家也不咋地,可他工资高啊,听说已经拿到六仟多呢,将来攒笔钱在镇上买套房不是不可以!
就这样,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陈麟的假只有二十天,两人即使天天约会,也只有十来天,前面已经去了好几天呢!
“去我一个厂,好吗?给你找个相对轻松的岗位!”陈麟探着雯雯的口风。
“这样好吗?我们才认识几天呢,就跟你走?”雯雯犹豫着。
“这有什么呀?啥时代了!”陈麟开导着。
就这样,雯雯跟着陈麟走了,并如愿地获得了相对轻松的岗位,这让雯雯很是满意。
看着眼前的男人,说给自己找个轻松的工作真的办到了,看来,这个男人是真的混得不错!雯雯对陈麟的好感直接飙升。
常言: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有了雯雯的含情脉脉,再有陈麟老道儿的情场经验,两人很快地住到了一起,如胶似漆。
“你比我大几岁呢?”雯雯知道陈麟比她大,但到底大多少,她还没正式问过。
“大个两三岁!”陈麟含糊其词。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粉嫩的脸颊上,小扇子似的长睫如落蝶般地轻颤着。不得不说,雯雯确实是美女,无论身高还是长相,都远远优于他的前女友。想到这里,陈麟莫名地生出一些慌乱:他已经二十八了,她才二十一!
不行,我得把自己的身份证藏好,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实际年龄!还有,家里的亲人都得交待好,他只有二十四,绝对不能说是二十八!
他陈麟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漂亮的女孩儿!
半年后,雯雯怀孕了,两人甜甜蜜蜜地回老家拿结婚证。
直到这时,雯雯才知道了陈麟的真实年龄,他足足比她大七岁,她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可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且陈麟待她还好,没必要为年龄上的欺骗去分手。
儿子呱呱坠地,雯雯喜为人母。为了照顾孩子,雯雯留在了老家的场镇上。那里刚刚买了一套价值八万元的二手房,三楼一底有门面,两口子东拼西凑凑足五万又找亲人借了三万,在场镇上总算有个家了。
月子没完,陈麟的假期就完了,他得赶回去上班。不得已,只得请了丈母娘来照看雯雯的月子。
半年后,儿子有了六个月。想着三万元的欠款,雯雯把孩子交给了自己的母亲,返回了曾经的岗位一起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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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妻就在身边,儿子有人照看,从小养尊处优的陈麟对现状非常地满足。周一到周五还好,两人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一到周末两口子的和谐就被打破了。
“你别去打麻将了,家里还欠着三万元的借款呢,攒齐了好还人家!”看着夜不归宿通宵打麻将的陈麟,雯雯第一次冲他发了火。
“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打个麻将怎么啦?借的三万元又不是不还!”陈麟理直气壮。
“你通宵打麻将,那钱能攒起来吗!”雯雯的气不打一处来。
就这样,两人窜起了纷争的小火苗。
直到有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家里实在没钱了,孩子的奶粉尿不湿已经花光了家里卖猪的钱。
“妈,陈麟没给你钱吗?他跟我说在您那放了一万元的!”雯雯疑惑着。
“个砍脑壳的!他啥时给过我钱呢!一分钱没给还撒谎!”电话那头的丈母娘气得快吐血!
“你明明没给我妈钱,为什么说给了呢?让我信以为真,儿子在家要吃要喝要用的,老人帮着带孩子还要倒贴,你还是个人吗!”雯雯气得直跺脚,马上给母亲转去了儿子的费用。
那一晚,雯雯一宿没能合眼,她知道陈麟打麻将的,只是先前不该债,玩就玩呗。可现在欠着人家三万元,连孩子的奶粉钱尿不湿他都耍赖,想着想着,雯雯的心渐渐变凉。
从两脚落地就开始享受人生的陈麟自是过惯了潇洒的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管明天干什么!依旧地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说起那么高的工资就是手头没钱。无奈的雯雯只好自己按月给母亲转去孩子的费用。
两人的争吵越来越多。一年下来,竟是一分钱的外债都没还上。
第二年,雯雯的哥家添了二娃,老母亲只得让女儿自己回家照看孩子,她得去侍候更小的。
雯雯回了家,陈麟的耳根子清静了许多,再也没人叨咕他彻夜打麻将的事,从此更加肆无忌惮。
“打生活费呢,儿子不吃不喝吗?”眼看到了下月中旬,连上个月的生活费陈麟都没转回来。
“你手头还有钱不?先支撑一下吧!我的钱被京城的堂哥挪两万去买车了。”电话那头,陈麟说得有鼻子有眼。
京城的堂哥是这辈人混得最好的,买车差钱找兄弟挪挪也是正常的,她不担心堂兄还不起,雯雯没有多想。
一年后,见堂哥没还钱,雯雯的心里犯着无限的嘀咕:照理说堂哥的工资还可以,挪个两万哪会一年不还的?问又不好问,只能在心里憋着。
两年后,堂兄还是没还这个钱,连句客套话都没有,雯雯沉不住气了,她家还欠着人家的三万元呢,非得打电话去催款。陈麟见实在瞒不下去,才说堂兄没有找他借钱,把个雯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两手撕了他!
哪有这样骗人的?雯雯对陈麟越来越气恼,这是人做的事儿吗!
同年,陈麟的老父亲突然病逝,剩下瘸腿的老太太无人照顾,便上来跟着雯雯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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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辞职去自己干,我朋友有个项目很挣钱,我想跟他合伙!”电话里,陈麟对雯雯说。
“你这工作丢了可惜啊,这么多年的基石,走了实在可惜!”雯雯劝阻着。
“有舍才有得,跟人家打工一辈子都是丘二(民工),自己做才是命运的主人!”陈麟一副壮志未酬心不甘的样子。
最终,雯雯没有拦住陈麟,他真的辞了职,丢掉了人人羡慕的工作,横下一心要去当老板。
“哥,你手头有钱不?我跟人合了伙,投资了一个项目,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借我转转,如何?”电话里,陈麟找自己的堂哥开了口。
跟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堂哥有钱,打小就成绩好,大学毕业后凭自己的本事在京城找了工作安了家,兄弟们就他混得最好,找他挪挪不行吗?!
“你要借多少?”电话里,堂兄试探地问道。
“借我二十万吧,我的钱周转过来就还你!”陈麟嘴巴一张就是狮子大开口。
“弟,二十万我拿不出来呀,我的房贷车贷,老人孩子都得用钱呢!”知道陈麟不是个吃苦的主儿,堂兄并不看好。
“哥,你得借我一点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从小被宠到大的陈麟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的亲人都得尽力地帮助他!
“借你十万吧!我开销也大呢!”顿了顿,堂兄终是折半应了他。
“好,谢谢哥!关键时刻还是哥疼我!”见堂兄应承了十万,陈麟的嘴巴也抹了蜜。
三个合伙人东拼西凑,终于凑足了五十万,把一个十几人的小厂子支撑起来。
厂里进货出货的,得有辆半大的货车才方便!这老板也当上了,出门应酬签个合同总不能乘公交吧,得有辆小车才匹配!
就这样,有小车有货车有门卫有员工的厂子初具规模:麻雀虽小,得肝胆俱全!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人就是这样,不养孩儿不知娘辛苦,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原材料的进货,生产的管理,产品的销售,全都交给员工自是靠不住的,大事小事都得操心,当了老板的陈麟终于焦头烂额!
产品因质量或渠道的问题这里受排那里受挤,资金回不了笼,发不了工资也进不到原材料。不出三月,刚刚支起的小厂子就宣告破产,陈麟的老板梦到头了。袁世凯称帝八十三天,他的老板椅也坐了差不多的时间。
厂子被拍卖了,货车被拍卖了,小车也被拍卖了,一切刚刚开始就结束了。买房的三万元没有还,找堂哥借的十万没捂热就打了水漂!
雯雯这边,瘸腿婆婆加自己娘儿俩的吃喝拉撒陈麟一分钱不给,反在外面欠了巨款,看不到未来的雯雯气疯了,横下一心要离婚,镇上的房子随孩子走,谁养儿子房子就归谁。穷途末路的陈麟没有半点照顾儿子的经验和能力,对于年幼的儿子,他除了手忙脚乱再无别的办法,他主动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
就这样,儿子房子归雯雯所有,欠下的债务,除了三万元的房款雯雯愿意偿还外,另十万元的借款是陈麟执意所为,雯雯不接手,况且她还有个儿子要养!瘸腿的老太太只好去了女儿家。
陈麟成了个净身出户的人。
8
麻将馆没钱去了,他把自己泡在了廉价的老白干里,追债的电话跟催命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打来,这令他焦躁不已!
“哥,你又借我十万元好吗?”他突然想到了开滴滴,那得有个车才行啊!于是,陈麟又拨通了堂兄的电话。
“这才三个月的时间,你又借钱干嘛?上次借的钱还没还呢!”电话那头,传来堂兄不乐意的声音。
“哥,上次那个厂子接手得有些仓促,这次我想好了,我想借钱买辆车跑出租,这个保证不赔!你得借钱给我做投入啊,不然,我上次借你的钱用什么还呢!”电话里,陈麟的说辞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简直是混帐!小子还来威胁我了,意思是说,如果不借钱给他买车,前面那借的十万就没钱还了?”堂兄的心里碾过一万只草泥马!
“没钱了,你另想办法吧!”堂兄气得只回了这一句,愤怒地挂了电话。
曾经的厂子回不去了,他一走那个职位马上被人顶替,世间没有谁离不开谁。太好的地方进不去,太差的地方瞧不起,没过多久,陈麟的口袋就空得连吃住都成了问题。老乡见他可怜,引荐他去了自己的工地,那里有吃的有住的,至少不流落街头。
工地的伙食很粗糙,住的条件也很差,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就是床,硬梆梆地睡得他腰疼,夏天热死冬天冷死,可又有什么办法!
没干过体力活儿的陈麟实在吃不了苦,赶不起工效率很差,搞得引荐他的人都说不起话。
“你去做水电,如何?那个比工地的活儿轻松点!工资也不差!”看陈麟做得实在恼火,有人动了恻隐之心点拨了他。
陈麟有文化一教就会,水电那边接了手。从此,陈麟成了水电工,这活儿比工地的活儿干净些,也体面些。
做了水电的陈麟开始顺风顺水,工资不差,每个月有八仟元,口袋有钱了,那底气自然也就上来了。
朋友圈里,开始频繁地看见他发出的动态,要么是在吃香的喝辣的,要么是在外面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
“陈麟现在的工作上路了,那借去的十万元应该攒来还了吧,一晃都过去三年了。”堂兄欣慰着,至少说陈麟混得好他的钱才有希望!
可陈麟对钱只字不提。
原来,他不只借了一个堂兄的钱,他在其他堂兄那里也借了钱。其他堂兄的钱同是苦力钱,人家催债催得紧,见几年不还便丢了工夫扭着陈麟要,未果。最后,要债的甚至要到了陈麟的外甥家里,外甥气得无语,帮着舅舅还了两万元的欠款便再也不肯,他还有一家老小呢,还有他瘸腿的外婆!
“弟,你转点钱回来吧,老娘最近身体不好,老是弄药,我支不过来了!”陈麟的姐姐打来电话。
“下个月吧,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转!”陈麟拖着耗着,从这个月拖到下个月,从年头拖到年尾,再从头年拖到次年,直到几年后老太太在女儿家仙逝,他都没给姐姐转过一分钱。
日了就这么过着。五年后,老家迎来了发财的契机:那些无人居住的闲置房将进行有偿推房还耕:国家按面积给一定的补偿,屋檐滴水连着地坝都会折算成钱。
“这下我那十万元有点希望了,不说是还清至少能还五万吧!”京城的堂兄听见老家的这个政策后,高兴不已!
苦苦地等了两年,终于迎来了闲置房的补偿款,发补偿款的村支书是陈麟的叔叔,也正是该还十万借款的堂兄的爸爸。
“儿啊,陈麟那借你的钱只借不还,这房款下来了,他家有五万多,是不是把钱直接转你抵帐啊?能抵多少是多少!不然,你的钱遥遥无期啊!”老父亲心疼着自己的儿子。虽说儿子混得好,那钱一样来得辛苦,房子车子孩子,哪一样不用钱呢!
“爸,这样还是不好,你把钱转给陈麟吧,看他怎么支配!”堂兄仁慈,终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于是,五万多的房款转到了陈麟的帐上,一天又一天,堂兄眼巴巴地指望着,他多么希望等来堂弟要还他钱的消息!
非常遗憾,堂兄没有等来陈麟还钱的电话,那笔借款至始至终都只字不提,也没因为姐姐给母亲养老送终而分给姐家一分半厘。
不久,陈麟买了一辆十多万的大众,周末节假日四处游山逛水好不拉风!今天炖鸡明天炖鸭后天聚餐,家族群朋友圈,到处都是陈麟潇洒的日子!
“卖了鞋子买帽子——顾头不顾脚(尾)”!人们背地嘀咕着。
生活好了日子过得顺泰了,陈麟的腰身迅速地圆润起来,四高也早早地光临。
“药要按时吃,注意饮食,清淡为宜,不要大鱼大肉满起上,才四十出头就这么多问题!”医生严肃地对他说。
陈麟点点头,回到出租屋依然过着大鱼大肉的日子。“宁愿脚流脓,不愿嘴巴穷”,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一天早晨,陈麟爬不起来了,左手左脚都动不了,说话也变得不利索。当被送到医院时,经诊断:中风了!
“你那钱是彻底不会还了,好脚好手都不还,现在中风了更是不可能还了!”陈麟的叔叔失望地对自己的儿子说。
“都借去十多年了,他还我就接,不还我也不要,再借也没有了,我这堂兄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电话那头,堂兄的心已经静如止水,他已经做了收不回那个钱的打算。
家族群里,因为堂兄难得的几年一回而变得热闹非凡,晒吃的晒喝的晒玩的温馨不已!
医院里,302的病床上躺着半身不遂的陈麟。城里的房子买不起,乡下的房款早就消耗怠尽,车子被卖用于中风的治疗。班是没法上了,社保还没交满十五年,退休的日子那么遥远,明天将会怎么过?到期的房租拿什么去给?
病床上的陈麟心如死灰,暗淡的眼神儿空洞地望着房上的天花板,看似平静的外表里,是掩都掩不住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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