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精神血统”的文学名家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似水流年似水秋,现实生活中我的朋友越来越少,文学画卷上的朋友越来越多,同生活中一样,也随自身变化、境遇变化而不断变换,不变的始终是那些人。

自做起文学梦,阅读与写作便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阅读,让我少有寂寞;写作,让我更多孤独。

我最初的朋友非现实生活,而是来自书中。那个叫“海蒂”的女孩,出自瑞士儿童文学作家约翰娜·施皮里的《海蒂》,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写了我生平第一篇小说《好朋友》,给自己虚拟了一个朋友,就像“海蒂”。那年我十岁。

书看多一点,就不满足“儿童文学”之类。一到寒暑假,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到图书馆借书。网格本《简·爱》,是我看的第一本世界文学名著,知道了勃朗特三姐妹。我所期望的友谊就是简·爱与海伦·彭斯那样。从夏绿蒂开始,对女作家的作品情有独钟,却在多年后才读到艾米莉·勃伦特的《呼啸山庄》,方知她的文学成就比姐姐夏绿蒂高出许多。用家里订阅一年的《大众电影》换来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上、中、下三本,对乱世佳人—郝思嘉的喜爱从未改变,只是不同年龄阶段对她的理解不同、喜爱不同。看了电影《汤姆叔叔的小屋》后,遂从图书馆借来斯托夫人的同名小说,喜欢上那个叫汤姆的大叔。

抑或,女作家细腻的情感、温婉的文字更易打动我。李清照、张爱玲、王安忆皆是我喜爱的女作家,也最愿意和她们做朋友。

世界在年少的我眼里,非黑即白、非善即恶,是阅读让我渐渐懂得人性的多面性、复杂性。那时,哪里读得懂雨果,却是《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中人道主义思想、人文主义精神让我有了同情与悲悯之心,更指引了我的文学方向。多年来,忘不了冉阿让、芳汀,卡西莫多、艾斯美娜达。相比雨果,狄更斯的小说更吸引年少的我,《大卫·科波菲尔》《孤星血泪》的曲折情节、主人公的冒险历程、小团圆的结局,满足了我对浪漫的幻想、对美好人生的希冀。

当有了一点生活阅历,懂得人生多不圆满,不再喜欢读大团圆结局的文学作品,悲剧更能打动我。以写悲剧著称的哈代让我沉迷,《苔丝》《无名的裘德》《还乡》《远离尘嚣》,深邃的思想、舒缓的行文,让我每读一次都像初读。托尔斯泰、福楼拜、小仲马这些大师的作品,在人生不同阶段皆可读出不同的味道。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轻时怎么也读不下去,主要是读不懂。在读了托尔斯泰、屠格列夫、帕斯捷尔纳克、纳博科夫后再读陀思妥耶夫斯基,能读下去了,着实感到俄罗斯文学这床厚面被的温度。

抑或,我最初接触的是西方文学,阅读面有些偏窄,对中国文学关注不够。幸而后来读了中文专业,稍稍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中国四大名著,我仅看了《红楼梦》《西游记》。初中开始看《红楼梦》,每隔一段时间读一遍。窃以为,《红楼梦》是最接近西方文学中的人文精神。每每去曹雪芹故居,想到当年此地的偏僻、清冷,曹雪芹的落魄潦倒,竟写成这样一部巨著就会唏嘘。倘若我也同脂砚斋一样,能成为他的朋友该多好。唐诗宋词,《诗经》《西厢记》《儒林外史》等一些教科书要求的必读书,当初只当任务完成,却是在多年后重读时方发现它们的精深。随着年龄增长,先前忽略的苏东坡,现在重拾,相见恨晚之感。更有当初被当作神一样遥望的鲁迅,还有张中行、许倬云、熊十力等名家。

许子东说,鲁迅是一座山,而现代文学有很多山,都被鲁迅的影子遮盖了,而张爱玲是一条河。中国现代文学中,我是先在张爱玲这条河中畅游,才去攀缘鲁迅这座山。现代文学史中,张爱玲只占据短短篇幅,只提到《金锁记》,之前,我已读了她的大量作品。毕业论文,在选择张爱玲、沈从文还是西方文学的某位作家之间踟蹰,再三思忖,选了张爱玲,毕竟我是用中文写作,西方文学读的都是译文。庆幸我的选择,多年来,我都把张爱玲当作我的朋友,尽管生活中她是一个很冷的人,文字冷,心却是热的。

在张爱玲的文字中,读到了西方文学中的人文精神,而非一味去讴歌所谓的“正能量” ,勉强写一个大团圆的光明结局。认可她“葱绿配桃红”的美学观。“五四”新文化以来,活在作品里的艺术家廖若星辰,虽说张爱玲的文字有其局限性,但活在了她的作品里。

张爱玲的文章大都写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香港的事,笔下多为软弱的凡人,男女间的小事情,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她游离“主流”,没有为时代唱赞歌、没有塑造英雄,始终关注的是人、人性,关键她是“不可更替的一员”。

时间最为公正,如木心所言:“中国文学史上自有她八尺龙须方锦褥的偌大尊容的一席地。”

2013年,知道木心后,从他的文字中读到“精神血统”这个词。木心说,“每个人都可在文学史上寻到自己精神血统的名家”。原来我已寻到有精神血统的名家。先前有“精神血统”的亲人或疏或近,之后,木心便是我“精神血统”的亲人,十年来,越走越近。在先生《文学回忆录》指引下,我又重读先前读过、经先生点评后的名著,遂慢慢品味到哈代舒缓的行文、福娄拜的精准用词、陀思妥夫耶夫斯基的磅礴气势,更感受到他们的头脑、手段、心肠,从他们的文字中又读到木心,恰如他所有讲“艺术家是分散的耶稣。”

初读木心,大部分文字读不懂,也恰是读不懂让我想读下去,不断去读。吸引我的正是他文字中的韵味、腔调,在现代汉语中,很少看到这种写法,只觉与张爱玲有几分像又不尽然。木心果然也是喜欢张爱玲的,却比张爱玲走得更远。

木心是世界性的,不断在古今、东西方之间的融合贯通上探索。他说,“人性的共振共鸣才是‘世界性’的取得和构成。”张爱玲与木心的文字皆写人、人性,且多为普通人,与世界文学大师一样,所关注的始终是人、人、人。

同文学史上的名家做朋友也同生活中一样,走得久远的皆是与自己性情相投的人。多年来,我一直把张爱玲、木心当作我的老师、朋友,读的最多、写的最多是他们。无论是文学上还是生活上遇到问题,也会从他们的文字中找答案,虽说他们未必能给出答案,却能给我启示。

木心说:“艺术本来也只是一个梦,不过比权势的梦、财富的梦、情欲的梦,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艺术,是个最好的梦。”所幸,在没有做权势、财富、情欲的梦时,我就做起了文学的梦。在文学画卷中遇到与我有着“精神血统”的名家,在他们的不断滋养下,愿我的文学花园也能开出一两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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