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洲府血印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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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崇祯十八年六月，秀洲府。

六月的江南秀洲府，桑麻熟透、稻香遍野、虫蚕肥美，这天下鱼米之乡，在六月里，本应城里城外家家户户都充满丰收的喜悦才对，但是这年的五月份，史将军在扬州就义，大明军溃败南逃，秀洲千里平原、无险可守，迟早将落入辫子军的虎口之中。风雨飘摇，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碧君率队南侵，由常熟而秀洲，不日将至。是夜，李碧君的人马已到秀洲府城外，李碧君正欲排兵布阵，以谋得新一次杀伐，而再下一城。不料探子来报，“李将军，秀洲府城无人把守，已是空城。”副将大喜，“李将军所向披靡，残明败军闻风丧胆，早已逃之夭夭了吧。我们正好连夜进城，食宿也方便些。”李碧君为人多疑，先叫副将带一小队人马先进城悄悄，半个时辰后并无意外，然后才将大部队开进秀洲府城。

李碧君将人马直接拉到秀洲府的子城——秀洲府衙，只见堂堂的府衙大门朱漆剥落，而府衙里的名堂砖瓦残缺，没有一丁点而杭嘉湖上府的华美气派，连边塞地区的小县衙都不如。李碧君嘴里“哼”了一句，“我们且在此处休息。”

李碧君吩咐文书将“剃发令”誊写多分，内容是统一的：“全国官民，京城内外限十日，直隶及各省地方以布文到日亦限十日，全部剃发。——顺治二年。”然后吩咐下手张贴至府城各处。

六月虽无飞雪，但乌云密布、夏雷隆隆，仍使人胆颤心惊。

辫子军所书之汉字虽为汉字，但扭扭捏捏像狗爬一样，极不顺眼。而“顺治二年”几个字又深深刺痛了汉人亡国之悲情。我大明已经亡了吗？我大明果真亡了？邑人不知朝廷，但朝廷真没了，就能感觉到。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之，孝之始也。”堂堂汉人，怎么可以剃发！十日过后，城里居民有逃逸的，也有躲藏在家闭门不出的，但是无人剃发。人们私下约定“宁为束发鬼，不作剃头人”，不然到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第十一日。李碧君一声令下，辫子军分批出手，在城里四处寻人，“留发不留人，留人不留发”，见未剃发者可当场杀之。一日之间，嘉禾之地马上成为人间炼狱！“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城里城外积尸如麻，道路两侧墙上墙下皆是血印，盈盈运河水则成血河矣！

02

秀洲府城外、大运河边岳王祠。

七八个和尚，衣衫褴褛、面带饥色，因寺庙被毁，苟且暂居岳王祠。此刻，岳王祠大门紧闭，住持和尚满脸悲切，他知道城里城外的有情众生为辫子军所屠戮，却又无可奈何，只有祈祷我佛慈悲，只有诵经以度亡灵。

忽然，有人敲门：师父，请开开门。

小沙弥看了看住持和尚，住持和尚示意小沙弥去看看情况。

小沙弥小跑至大门，透过门缝往外观察，见是五六个难民，有大人有小孩，就问：施主，所为何事？

难民：师父救救我们吧，辫子军在屠城，我们从城里逃出来的，但现在辫子军屠完了城里，开始往城外搜寻留发的人了，我们无路可去，求师父收留我们吧。

小沙弥不知所措，靠在门把上：容我禀报师父再说。

小沙弥如实以告，住持和尚便叫小沙弥快快去开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于是难民们便偷住于岳王祠，众师父亦觉心安。但此后数日，又不时有难民过来求救，住持和尚想拒绝又不忍拒绝，想拒绝是因为岳王祠就这么大，住不了这么多人，而且食物有限，不是长久之计。不忍拒绝，是因为每一位来求救的人都是绝路，并无他途，若不搭手，他们便是死路一条，出家人如何忍心见死不救啊！短短几天，岳王祠便陆续收留了难民49人。僧多粥少，一众人简衣缩食，想熬过一段时间待机而动。

然而，没过几天，辫子军数十人在李碧君的带领下，冲到岳王祠来。难道是走漏了风声？或者是他们搜寻至此？

住持和尚担心隐情被发现，于是先迎了出去。

在寺门外，住持师父对李碧君说道：此处是佛门净地，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碧君：师父，请勿称在下将军，我亦汉人，姓李，名玉，字璧君，师父可叫我璧君。

住持师父：璧君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李碧君：谈不上贵干，只为剃发令。

住持和尚内心一惊，难道消息真走漏了？李碧君是来我处搜寻留发人？住持和尚强装镇定：璧君将军，贫僧听说这剃发令只针对平明百姓，我们出人家本来也无头发，无需将军费心啊。

却见李碧君沉默片刻，说道：诸多民众，不畏生死，留发不留人，在下依当今圣上之剃发令惩处，心感不安，以其不安，是否能得佛法庇佑？

见李碧君这么说，住持师父稍稍放心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李将军不必不安。

李碧君：不可，我得到佛祖面前点香膜拜才能安心。

住持和尚只好推脱：此处乃是小庙，且是岳王祠改建而来，并非正规寺庙，望将军不要进入点香。

李璧君听罢此言，勃然大怒：大胆秃驴！给你脸不要脸。给我撞门进去！

原来，这位李碧君之前是大明学子，科举不顺，后入东林党，没多久，大明覆灭，他有辗转成了辫子军的一位小将军，自诩为光宗耀祖，但这次被“岳王祠”三个字刺激到了，不忠之人最怕别人说到忠臣，何况是武圣人岳武穆呢。李碧君以为住持和尚是故意刺激他，所以十分恼火。

于是辫子军进入岳王祠，尚未点香，已见孩童哭声，再加搜查，所有49有发民众全部被抓，且当场屠戮。

岳王祠顿时满屋血印，住持师父昏厥在地。

03

次日，李璧君一不做二不休，将从城外各镇各村掳来的“留发”女眷数十人，悉数归置于岳王祠。不仅如此，李璧君还纵容部下士兵，对女眷做出禽兽之举。堂堂岳王祠，忠义廉耻，辫子军却在这里实施天理难容的兽行，真是人神共愤。然而，佛虽慈悲，却无能为力。众和尚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却欲哭无泪！

深夜，趁看守的辫子军都已深睡，住持师父聚集众僧，小声道：不如和看守士兵拼了，解救下这数十名女施主？

小沙弥甲疑虑：看守士兵虽然只有三五人，但是我们救了女施主后，该往哪里去？

小沙弥乙愤怒道：救人要紧，真逃不了，以命相抵，也强过每日看这眼前的兽行却无可奈何！见死不救，佛祖会惩罚我们的。

小沙弥丙：看门的士兵也并未全部参与兽行，我们将他们一并了结了，也犯杀生之戒。最该死的是李碧君，本是汉人，却跑去做走狗，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应该千刀万剐。

大弟子：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应见机行事。

众僧你一嘴我一言，难以形成共识。只见住持师父说道：形势紧急，无须顾及细枝末叶，我们等凌晨士兵睡眠最深时就行动，至于接下来怎么做，事后再议。

是夜丑时，士兵深睡不醒，众僧蹑手蹑脚走到他们身边，两人围一个，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然后，众僧将铁锁砸烂，将数十名女施主均放了出去，叫他们赶紧跑路。整个过程仅仅用时一刻钟，夜尚未亮，鸡尚未鸣。

众僧等女施主们走完之后，瘫坐地上休息，此时，住持师父对大家说：事已至此，上上之策就是师父我留下，你们各自去吧，越远越好，找一处寺庙继续弘扬佛法。

众沙弥齐口道：师父，不可，留下来李璧君肯定不会放过你，还是跟我们一起逃走吧。

住持师父：不可，我们都走了，李璧君定会全城搜捕，那我们将会全部被抓。如今之计，只有我留下，可以抵住李璧君，你们方能逃生。

众沙弥：且不说你一人留下能不能抵住李璧君，就算抵得住，我们怎么能不随着你一起而自顾逃离呢？

一时僵持，而夜渐明。

住持师父起身赶小和尚出去，赶走一个另一个又回来，没有效果。

如此反复，令人不安。忽然，一声鸡鸣，天快亮了。

住持师父一脚踹向大弟子：你们是要气死为师吗？你们还有没弘扬佛法的大愿？只有活着，才能继续弘扬佛法！你们马上走，为师只有办法应对李璧君。

众沙弥看拗不过师父，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

在众沙弥离开后，住持师父一把火就把岳王祠烧了。

04

清晨，大运河水雾腾起，住持师父在一片废墟前禅定，口念金刚经。晨曦打在住持和尚的背面，犹如佛祖的灵光。

李璧君带着辫子军前来救火，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岳王祠成了一片废墟。李碧君气急败坏地走到住持和尚面前，厉声喝道：秃驴，是你把人放走了？妇女和小和尚到哪里去了？

住持师父不再念经，缓缓说道：生灵涂炭，众人尽在火海里。

李璧君：你个秃驴，我堂堂东林党人，前朝进士，会被你蒙蔽？这里只有五具尸体，肯定是看守的士兵，那其他人呢？

住持师父：得佛法护佑者，自然已经升天。

李璧君气急败坏，叫来两个士兵，把住持师父绑到一侧的石柱上，下令士兵将其乱箭射死。住持师父顷刻间气绝而亡。李璧君仍然不甘心，叫士兵拿来柴火，将绑在石柱上的住持师父尸体用火烧掉。

不多时，尸体焦干，然而住持师父的鲜血沁入石柱，留下血印，直到清朝灭亡民国重生时后仍然清晰可见，且阴雨天呈黑色，晴天则呈赤色，数百年来令人缅怀不已。

血印寺，即岳王祠，在秀洲府，大运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