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七十五)关市

知晓身世后,立刻卸任宗主,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整理好心情,把三十万秦军分散到北地。如果这是一次试炼,那我至少可以及格了。

但这仅仅是高楼倾塌的开始。

在腊祭的鼓声中,另一个惊天大案浮出了水面。

关市案,也被称为铜器案。我由此知道了钱价六年间飞涨的真相。

通过土地兼并来控制粮价只是其中的一环,真正扼住货币命脉的,是关市。

铸币权由国家垄断,通过关市发行;而关市因为往来商人众多,也被列为情报网的据点。也就是说,风家监视关市、安插人手都是合法的。以此为基础,不论是收买官员还是垄断市场,都是事半功倍。通过这种方法,风家控制了大部分的关市。

从秦王政二十七年开始,货币就很难流通进市场了,而是一经发行就快速被买断,再被熔铸为铜器。

因为黄金是上币,铜钱是下币,而秦朝统一后不允许民间持有兵器,为了避免私自铸币和打造兵器,也为了维护国家的财府,金矿、铜矿、铁矿皆是国家所有,而白银的产量又很低。

用铜钱熔铸铜器,虽然有一定的损耗率,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民间也开始效仿。熔钱的人越多,市场上流通的钱就越少。

铜钱可以随时熔铸成铜器,民间却被绝对禁止私自铸钱。但铜钱不止是货币,也是一种商品,现在更是成为铜器的主要原料来源,想要维持市场的运作,只能默认钱价的上涨。

钱价虽然涨了,但铜器永远有市场,更不必说背后还有风家的众多财阀来操控。钱价越高,铜器就越贵。

而由土地兼并引起的粮价上涨,也给钱价的增长创造了更大的空间。

表面上维持不变的粮价,背后是铜器和铜钱的价格追逐战。冰封的湖面之下,早已暗潮汹涌。

一直以来,我只关注粮价和钱价两个数据,原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汉代初年允许民间铸钱,也是因为这次震惊全国的铜器案。虽然民间铸钱又引起了更多的弊端,这是后话。

按理说,钱价问题一经发现,很快就会牵扯出关市,但因为朝廷有很大一部分官员(以楚系势力为首)谋取过关市的利益,官官相护,总有办法压下去。

况且铜器案如果真的事发,没有人知道到底会怎么处罚,秦国严刑峻法;秦王动辄就是流放数万、迁徙十二万,所谓的法不责众也完全不能指望。不管是私自熔钱的人,还是买卖铜器的人,都不敢让自己的脑袋冒这个险。

就算有一些确实清正廉明、刚直不阿的官员,对收买与恐吓都无动于衷,顶着巨大压力收集了证据,写好了奏表。别忘了路上还有无数驿站,可以让一封奏书石沉大海。

就算是避开驿站,送到了咸阳,掌管宫禁的是卫尉阎乐,掌管奏书的是中车府令赵高,这封奏书也仍然不会送到陛下眼前。

而这种事情一经发现,轻则贬谪,重则刺杀。

但就在这样的天罗地网里,还是有一只鸟飞了出来。

秦王政三十三年腊祭,旸郡郡守带着一百亲卫闯入祭典,被视为刺客,乱箭射死,但他的尸体,仍然紧紧护着那封奏书。

我后来常想,也许就是因为旸郡郡守和这一百个亲卫的大义,才使得旸郡成为后来的龙脉兴起之地。

陛下看到那血迹斑斑的奏书,心中的愤怒也可想而知。我不需要再赘述那一年朝廷的动荡,三成官员下马,无数富商被抄家流放,始作俑者的风家也没能逃过。

爹爹承担了所有罪责,被判腰斩。四叔和哥哥被敕夺一切官爵,风家财产充公,关市、驿站的情报据点被撤销。这已经是能够争取到的最轻的处罚了。

我去探监的时候,爹爹正看着那面璇玑玉佩出神。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是吗?你把长安君的遗书藏了那么久,可我问起的时候,却那么干脆地就拿出来了,你是不是早就预备了这一天?”

“动摇国本,总要付出代价的。只要开始查钱价,铜器案就迟早败露。”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这个计划?”

“灭秦大业,总会有人成为祭品。这条路能够从根本上动摇秦国的统治。前面的三年算在你二伯身上,后面的三年算在我身上,不会波及更多人。

风家的财富,已经大部分转移到了阴阳家和清夫人那里;女闾和杀手也都不受影响,虽然情报网不能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但收拾收拾还能用。”

我泣道:“你谋划了这么多,却从不告诉我。”

“我原本想着你嫁进秦宫,可以以嬴氏子媳的身份避开这一难,不过你执意要出宫,像现在这样也好。你足够聪明,也足够决断,我相信你一定带领好风家。”

“可是我害怕,”我几乎是第一次坦诚我的畏惧,“我一直都怕,我知道风家做的是抄家灭门的事,我怕有一天,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

“你还有你四叔,有你大哥,有阴阳家,有清夫人,可就算有一天,我们真的都走了,你也要足够坚强,要相信自己。你永远是爹最骄傲的女儿。”

“如果有一天,我想放弃了怎么办?”

“爹明白,爹一直希望你像你娘那样,以至于把太多压力都加在了你身上。徐芾的事情,长安君的事情,我都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动摇;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撑不下去了,那爹也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我明白他的另一层意思:除非性命受到威胁,否则绝不能放弃。虽然如此,我也很感激了。

我叩了三个响头,拜谢过爹爹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我们都知道,行刑的时候,我不会去,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新的一年并没有带来新气象,而是一片阴霾。

这个案子卷出了太多人,查抄了大半年也渐渐平息。这么多犯事的官吏和商人,都被发配充军,攻取了陆梁。匈奴是兵分两路的,蒙恬刚刚在北燕击退匈奴,又要去赵国西北迎战,还攻取了高阙、陶阳山、北假中。

我这边也没有闲着。风家失去了陛下的信任,我得找机会让清夫人顶上。正所谓有舍有得,清夫人捐出三成家产,支持朝廷在北方修筑亭障,阻抗戎人,陛下令人营建怀清台以表彰。

燕赵两国曾饱受匈奴之苦,断断续续地修筑过这样的亭障。我趁机令人上书,如果把这些亭障连接起来,筑成万里长城,就可以让子孙万代免受匈奴之苦,胡人不得入关,大秦江山永固。如此大兴土木的举措,本来会引起强烈的反对,但现在朝廷上人人自危,只有少数谏官敢于提出异议,最终还是敌不过陛下对于“亡秦者胡”的心结。于是,秦国最损耗民力的工程,万里长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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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感冒的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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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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