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妖，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了！

温热的血从腰间的伤口中大量涌出，浸染身下的大片雪地，裴莞清用最后的气力抬手，试图抓住林容的衣袖。

“裴莞清，你还不明白吗？你拦不住我。”他扭头，展露出一如往日的明媚笑容。

八年的师徒，竟换来今日的致命一击。裴莞清心头苍凉，恨得朱唇轻启，默念咒法，顷刻间浓云涌动，日色一暗。

天际轰然一声雷响，林容愕然！火焰腾空而起，眨眼间便包裹住林容全身，痛呼声响彻耳畔，焚妖诀彻底将林容烧灭。

也许这是捉妖人与妖的宿命，不死不休。裴莞清力竭，却泪如雨下……

这两年，她成了声名显赫的捉妖师，两年后的今日，邑鸠山又有妖物肆起，她又该去捉妖了。

来到邑鸠山，她回想着十年前，群妖不知何故暴起，师父又意外身亡，只得由年仅十二的她前去镇压。

那次她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方才屠了恶妖百只，最后满山血泊。

自此她寻了座山头隐居，避见世人……谁让她心软，收了只看着无辜的小妖林容呢。

想到林容，裴莞清腰间还隐隐作痛。这个孽徒，后面竟不顾师徒情义，执意下山伤人。

裴莞清站在山门处，夜深如墨，四周的树枝被风裹挟着相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捉妖人眼力一向不错，只是裴莞清两年前捉妖时坏了眼睛，现下只得拿出火折子，默念两句简单咒法，引路前行。

“你眼睛如何了？”

“谁！”裴莞清手中的火光摇曳，来人踩到地上干枯的落叶，发出脆响。

他一把抓住裴莞清的手，凑近了望向裴莞清的眼。

于是裴莞清也清晰地看见了一张极为眼熟的脸，容貌艳丽，纤妍洁白，两年了，林容非但未死，反而长开了，唇红齿白，更加惹人怜爱。

“你竟没有死吗？”裴莞清后退一步，打掉林容的手，细细查看，声音颤抖。

林容只是凝望着裴莞清，堆出委屈的意味来。

“不可能，焚妖诀下无妖可生……除非，你不是妖。”思及此，裴莞清脸色顿时白了些许。

但她是亲眼见过林容的原身的，他明明是只鹿，怎么可能不是妖，难道是半妖？

“我的确是半妖，我娘本是邑鸠山上一只白鹿，后与人相爱，生下了我。之后邑鸠山生变，她回来查看，结果逢魔阵开，她被魔气所染，与群妖一起疯了……但是，她疯后也曾恢复神智，愧疚之下自灭元神。”林容伸手抚裴莞清的眼，语气平静。

那两年前呢？裴莞清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一道白光倏地自山头亮起，无数生灵发出刺耳惨叫，一旁的古树以惊人的速度萎靡，枝叶瞬时枯黄，轰然倒地。

逢魔阵又开了。

林容急急转身，却又回头望一眼裴莞清，面露不舍。

“我跟你去。”裴莞清拽住林容的衣角，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

林容不答，但任由裴莞清拽着衣角，挥袖带着裴莞清直奔山顶而去。

那阵是血红的，架势上便颇为唬人，阵心间一只白虎额头泛红，咆哮着驻守，撕裂一切被阵法卷入的生物。

林容带裴莞清于远处落下，道：“那是阵身，逢魔阵生成后，十年一开。两年前破山门，实属无奈。意外伤你，我更是悔恨万分……师父，因为你，我从来没有存过半分伤人的想法。”林容生平第一次逾矩，替裴莞清挽了鬓边的碎发。

裴莞清心头一软。

林容长了张俊脸，他也惯会利用，在她俩初见之时，便是这样的月夜。

那时她屠了发狂的恶妖百只，浑身白衣染血，眼角眉梢挂满了戾气，一只小鹿却冲她眨眨眼，圆圆的眼睛蒙着层水雾，无辜又茫然。

这是妖，该杀的妖，裴莞清那时心底不断重复着，指尖流转间便要画符镇压，可小鹿跳起来，笨拙地呜咽着蹭蹭她的脸，那瞬间，她没忍住，伸手拍了拍这只无辜的小可怜。

浑身戾气霎时间褪去，后来她为保林容，避居山林，看着小鹿日渐长大，逐渐可以幻化成人形。

那时候裴莞清也不过十二，虽少年老成，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两人名为师徒，却是依靠着彼此在林间生存。

所以在两年前林容说要下山复仇的时候，裴莞清才会大怒。

他明明是善的，怎么会伤人。林容那时刺她腰间一剑，她更加心碎如刀绞，拼了全身的道法，唤了焚妖诀。

裴莞清伸指欲画符，林容却点了她的穴，令她无力动弹。

紧接着，她感受到腰间碎掉的骨头被一股温润的力量包裹着，迅速再生，而她的眼睛也愈发明亮，逐渐可视周边的荒芜景象。

“你的父亲，就是我师父对不对？而十年前他根本不是意外身亡，而是以身填阵。”她死死望着林容，眼角滑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想通了许多事。

她是被师父收养的，小时师父待她严厉，常常用鞭抽打，但她每每入睡，第二天起来的伤口总是能迅速愈合。

那时候师父只是叹气，说是师娘心善，给的药有神效。如今想来，大概是师娘割的血，鹿血有治伤的效果。

所以，十年前的真相是逢魔阵大开，生性温柔的师娘疯了魔，师父以身祭阵，方才填了阵眼。

“对，这次我在我父亲的符咒基础上又填了两道，逢魔阵此次定会真的消失于天地间，再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或妖。”

林容似是猜到了裴莞清所想，拭去她眼角的泪，又轻轻抱住她。

裴莞清无力，眼睁睁看着林容不舍地放开自己，飞身向阵心而去，和白虎厮杀在了一起。

良久，白虎倒下，而林容倏地冲自己灿然一笑，也倒在了白虎身边。

血光大作，山林里生灵的尖叫声渐止。

裴莞清凄厉大喊，满山回响着一句“林容！”

她再一次看着林容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万物生灵复苏，只有她的林容死了。错了，什么都错了。

师父说妖是恶，错了。

师侄说捉妖人与妖不死不休，错了。

她误会林容妖性难改，错了。

林容这只傻鹿，以命相护她想护的苍生……她不知道对错了。

青丝如瀑，却一瞬化作满头白丝。

后来，邑鸠山有一放鹿仙人，满头白发，终日只与群鹿为伴……

原文经作者授权后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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