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魔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

小红梦醒后，躲在海棠花的后面出神。宝玉昨天发现了这个俏丽的丫鬟，他想帮她出人头地，但又担心袭人不愿意。他暗暗寻找，发现小红躲在海棠花后面，而袭人正好打发她到潇湘馆去借喷壶。在路上，小红远远的看到贾芸在监工，但她不敢接近，只闷闷的取了喷壶回来，无精打采的回房。晚上，贾环放学回来，王夫人让他抄金刚咒。贾环在那拿腔作势，一会儿使唤彩霞倒茶，一会儿使唤玉钏儿剪灯花，又说金钏儿挡了灯影，大家都讨厌他。彩霞说：“你安分点吧！不要在这讨人嫌。”贾环说：“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宝玉好，不答理我，我也看出来了。”彩霞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时，宝玉回来了，脱去外出的服装，一头滚到王夫人怀里。王夫人满身满脸的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王夫人叫宝玉躺下休息一会儿，让彩霞拍着他。宝玉和彩霞说笑，但她不理，只往贾环那边看。宝玉拉着她的手说：“好姐姐，你也理我一理。”彩霞一摔手说：“再闹，我就嚷了。”贾环见宝玉和彩霞厮闹，心生一计，把一盏油汪汪的灯蜡推到宝玉脸上。宝玉“哎哟”一声，满脸满头都是蜡油。王夫人又气又急，忙命人给他擦洗。恰巧凤姐听见，她三步两脚跑到炕上给宝玉收拾。凤姐说：“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才是。”王夫人把赵姨娘叫过来，骂道：“养出这样不知理，黑心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越发上来了。”赵姨娘忍气吞声地上去给宝玉收拾。宝玉涂上膏药，黛玉来看他，宝玉怕她嫌脏，不让她看，黛玉凑上来强搬着宝玉的脖子看了看，问他疼不疼。过了一天，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来了。马道婆见宝玉受伤了，拿手指画了画，嘟嘟囔囔持诵了一番，说：“很快就好了，不过是一时飞灾。这有钱人家的子弟总是有鬼跟着，得空就害他一下。”贾母问：“有什么办法解脱?”马道婆说：“供一个大光明菩萨，点上海灯，昼夜不熄，照着他就不会叫恶鬼欺负了。南安郡王的太妃在我这供的，一天就是四十八斤油。”贾母听了，在那沉吟。马道婆说：“如果是父母为子孙供，舍多了反而不好。”贾母说：“那就一天五斤吧！”

马道婆又去找赵姨娘，赵姨娘正在粘鞋面，她看到炕上堆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绸缎弯角，说：“我正没鞋面用呢！给我些。”赵姨娘叫她挑了两块，说：“我们娘儿们跟得上这屋里哪一个?有了宝玉竟是得了活龙，小孩子长得可人点儿，大家偏疼他些也罢了，我只不服这个主儿。”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来。马道婆说：“你明里不敢怎样，暗里算计就是了。”赵姨娘说：“你要是肯教我个法子，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说：“你要说谢就错打砝码了，你靠什么打动我?”赵姨娘说：“你的法子果然灵验，把他俩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得?”马道婆说：“那时又无凭据，你还理我？”赵姨娘说：“我攒了些银子，现在给你，我再给你写一个五百两的欠契。”马道婆把银子掖起来，收了欠条，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几个纸铰的青面红发的鬼和两个纸人，递给赵姨娘。她说：“把凤姐和宝玉的生辰八字写上，再偷偷掖到两人的枕头底下，我在家里作法就会产生效应。”

黛玉信步来到怡红院，看到李纨、凤姐、宝钗都在，她笑说：“今儿齐全，倒像谁下帖子请来的。”凤姐问：“前儿我打发人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喝着怎么样?”宝玉说：“那茶不好。”宝钗也说:“味还行，颜色不好。”凤姐说：“那是暹罗国进贡的。”黛玉说:“我觉得挺好。”宝玉说：“那我这份你也拿去吧！”凤姐说：“不用，我再给她送些去，我还有事求她。”黛玉说：“你们听听，吃了她们家一点子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马上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大家都笑了，黛玉红了脸，不吭气。李纨说：“真真我们二婶子诙谐的很。”黛玉含羞说：“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嫌罢了。”凤姐说：“你给我们家做媳妇少什么了？你瞧是人物、门第配不上？还是根基、家私配不上?哪一点还玷辱了谁?”贾母要二玉成一家的思想通过凤姐透露出来了。黛玉听了，起身要走。宝钗说：“颦儿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正说着，赵姨娘和周姨娘来看宝玉，李纨、宝钗都给她们让座，而凤姐和黛玉两人只在那说笑，正眼也不看她们。这时，王夫人的丫头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和姑娘们出去。”正要走，宝玉说：“林妹妹先站站，我有话说。”凤姐朝黛玉笑说：“有人叫你说话呢！”边说边把黛玉往里一推，和李纨去了。宝玉拉住黛玉的袖子，嘻嘻地笑，有话说不出来。黛玉脸红了，挣着要走。宝玉突然“哎哟”一声，黛玉说：“该，阿弥陀佛！”《红楼梦》总是乐极悲生，两人最快乐的时候，宝玉病了，真是好事多磨。

宝玉大叫一声，纵身一跳离地三四尺高，嘴里乱嚷。黛玉吓坏了，马上让丫鬟们报知贾母和王夫人。她们赶过来，宝玉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接着贾赦、邢夫人、贾政、贾珍、贾琏、薛姨妈、薛蟠等都来了，乱麻一样。这时，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砍进园来，她也中了邪。周瑞家的赶快带着几个婆娘把她抱住，夺下刀，抬回房去。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他知道贾珍等人专在女人身上做功夫，因此忙得不堪。他忽然一眼瞥见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地。大家想了很多办法，请端公送祟，巫婆跳神，百般请医调治，两人仍不省人事，浑身火炭一般，满口乱说。晚间，把两人抬到王夫人的上房，派贾芸带着小厮们轮班看守。贾母、王夫人等寸步不离，围着干哭。贾政觉得他们命该如此，但贾赦不听，仍百般忙乱，尽量想办法。第三天，两人连气都快没了，大家哭得寻死觅活、忘餐废寝。第四天，宝玉睁开眼，说：“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些打发我走吧！”贾母一听，像摘了心肝。赵姨娘说：“老太太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不中用了，不如把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你总是不舍，他这口气不断在那世里也受罪。”话没说完，贾母啐了一口，骂道：“烂了舌的混帐老婆，谁叫你多嘴多舌，你怎见得不中用了?他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像个避猫鼠儿?你们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遂了心，我饶哪一个？”正闹的天翻地覆，突然听到有人敲木鱼，念道：“南无解冤孽菩萨，有人口不安，逢凶险，中邪祟者，善能医治。”贾政赶快叫人去请，来了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贾政问：“道友在哪里焚修?”和尚说：“不要多说，你们家口不利，我们是来治疗的。”贾政说：“你们有什么符水？”道人说：“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贾政想起来，说：“我儿子出生时带了一块玉，虽说能除邪祟，但不灵验。”和尚说：“你哪知道那物的妙用，它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把它取来，我持颂持颂就好了。”贾政把玉取来，和尚擎在掌上，长叹一声，说：“青埂峰一别，转眼已过十三载，人世光阴飞逝，尘缘满日，若似弹指。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意思是通灵宝玉被脂粉砧污失去光泽，宝玉在富贵场中，整天和姐妹丫鬟厮混。如梦般的人生，总会有醒悟的时候，孽债还清，大家就散伙了。念完递给贾政，说：“挂到卧室墙上，不要叫外人进来，三十三天后保管就好了。”通灵宝玉在《红楼梦》中仅此一次起到去邪祟的作用。到晚间，两人饿了，喝了米汤，精神渐渐好了，大家才放了心。其他人还未说话，黛玉脱口念道：“阿弥陀佛！”宝钗“嗤”的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惜春问：“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她说：“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度众生，如今宝玉和凤姐姐病了，又是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儿才好些，又要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得可笑不可笑?”黛玉啐了一口，说：“你们不是好人，只跟着贫嘴烂舌的人学。”摔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