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桥下的歌者
去体育中心游泳,沿河边骑行,要穿过康宁桥。桥墩下,每天都有人唱歌。
第一次路过桥下时,隔着很远,便听见一个女人的歌声。也许是离得太远,听不清她唱的什么;然而到了近处,仍然听不出是什么调调。直到看了长椅上的显示器,才知道她唱的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歌者约60岁上下,双手捧了话筒,唱得极其投入,极其动情。然而,她的歌声已经严重跑调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象是在为歌词即兴谱曲。行人过上过下,有人撇嘴,有人摇头。女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歌声一变,听伴奏应该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驱车远去,直到背后那坚定不移的歌声随风消逝。
从冬天到春天,从春天到夏天,在相同的时段,女人总是在桥墩下高歌,好像从没间断。
与朋友聚会,偶然聊起了这个五音不全的女人,没想到座中老张与她相熟,且是多年的近邻。“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又黑又瘦,矮矮小小?——那就对了。这个女人不简单!真的不简单,可以拿来拍电影!”
老张说女人姓秦,人称秦二嫂,当过知青,工人,下过岗,捡过破烂,做过小生意,两口子60多岁了,还要照顾三个老人。“一辈子就是吃苦的命!但是你绝对看不出她有多穷,绝对看不出她有好累,绝对看不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老张一连三个“绝对”仍然意犹未尽,又夸她如何能干,如何开朗,家里收拾得清清爽爽,出门穿得干干净净。“换了其他人,象她这种情况,哪还有心情唱歌哦!”
听了女人的过往,路过康宁桥,便忍不住停下来,找机会与她聊上了。她来桥墩下唱歌,是怕吵着别人,而且每天都是安顿好老人后来唱一个多小时。“家里一大堆事,心情也有不好的时候,到这里吼两声,一下子就舒坦了。”秦二嫂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只脚在地面蹭来蹭去。桥墩下阴湿,生出了薄薄的苔藓。我忍不住又问:“你觉得,--这个,我是说,你唱得好听吗?”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就不怕别人笑话吗”秦二嫂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发出一串响亮的笑声,笑够了才回答:“我早就晓得自己唱歌跑调,但就是想唱,何况哪个规定了唱得好才能唱?就象这河边上的花,有大朵的,有小朵的,有好看的,还有难看的,都在开。总不能看见别人好看,你就不敢开了?我就是那朵难看的花。”
我一时哑口无言。看着地面上经人践踏却顽强活着的薄薄的苔藓,再看看又黑又瘦、矮矮小小、却笑得无比阳光的秦二嫂,忽然冒出了袁枚的两句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是啊,既然上苍赋于我们如此宝贵的生命,无论我们的际遇如何,都没有理由自卑,没有必要在乎别人的眼光,而应该挺直了脊梁尽情地绽放。
我走了,秦二嫂继续唱。
她五音不全,却是个真正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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