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边城》

作者：沈从文

川湘边界有一个叫“茶峒”的小城，这里凭水依山，风景如画。游鱼在水中来去，仿佛浮在空气里。两岸翠竹，迫人眼目。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黄泥的墙，乌黑的瓦，滨水的吊脚楼，无不使人神往倾心。

与茶峒山城相隔一里，有一渡口，渡口旁有一白塔，塔下住着一户人家——一老人，一女孩，一黄狗。女孩是老人的外孙女，名唤翠翠。

翠翠的父母因唱歌相爱，未婚先孕，相继自尽，留下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翠翠在青山绿水中长大，皮肤虽黑，眼眸却清明，为人天真活泼，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也从不想到残忍事情。

祖孙俩以摆渡为生。有人过溪，翠翠和黄狗就帮着祖父摆渡；无人过渡，镇日长闲，女孩便和祖父坐在岩石上晒太阳，或吹竹笛，或逗黄狗玩耍。

随着一天天长大，翠翠喜欢看新嫁娘，喜欢带野花，喜欢听人唱歌，无意中听到什么，也会脸红了。

翠翠大了，祖父也老了。他总想着，得让翠翠有个着落。翠翠是她那可怜的母亲交给他的，现在他得把翠翠交给一个人，他的事儿才算完结。但是，把翠翠交给谁呢？谁才能好好地照顾她呢？

河街船总顺顺的儿子大老曾派人向祖父传话，说喜欢翠翠，想要翠翠。祖父说：“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走法。若走车路，应由大老爹爹做主，请媒人提亲。若走马路，应当自己做主，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

顺顺果然请人来为儿子提亲，祖父征询翠翠意见：“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想，自己来说，愿意，就成了；不愿意也好。”

翠翠却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不予答复。

祖父不知，翠翠的心，已在两年前，为顺顺的次子二老而萌动。

两年前的端午，翠翠和祖父去河街看龙舟，祖父有事，让翠翠在河边等他。翠翠久等，祖父不至。巧遇二老，好意让翠翠去自己家中等候，不想被翠翠误会，还骂了二老。二老并不生气，笑说“大鱼咬你”的话吓唬翠翠。

此次相遇，让翠翠心里升起一种朦胧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有点欢喜，又有点悲伤。

第二天，祖父又询问翠翠主张，翠翠仍低头不语。祖父心想，还是等等看吧。不久，做媒的来要口信，祖父把事情推到翠翠身上，打发了媒人。之后，祖父又同翠翠谈了一次，依然没有结果。此时，祖父隐约感到，也许翠翠爱二老不爱大老。

那边的大老二老，也知道了兄弟俩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们相约，在月光可及的高崖上，为翠翠唱歌。二老一张口，大老自知不敌，便主动退出。翠翠则在梦中被二老的歌声带着到处飞，还飞到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

祖父以为唱歌的是大老，第二天一早就去探询，这才知道唱歌的是二老。回家后，祖父并没有跟翠翠提只言片语。

到了晚上，祖父暗示翠翠，大老提亲，你不愿意，如果他有个兄弟，愿意为你唱歌，你将怎样？

翠翠只当是个笑话，慌忙避开。

是夜，翠翠在祖父的歌声中，又摘了一把虎耳草，而祖父所唱的歌，都是头天晚上听来的。

接连几个晚上，没再听到歌声，祖父到河街打听消息，得知大老出船被淹死。而顺顺和二老迁怒于祖父，对他很是冷淡。

为了翠翠，祖父试探过渡的二老，说，有天晚上，翠翠做了一个梦……

二老很是反感，觉得老的太做作。

之前祖父还听说，有个乡绅要把一座碾房当做女儿的陪嫁，与二老结亲，二老宁愿要老船夫的渡船，也不愿要乡绅的碾坊。

祖父便问二老，是不是真的这样打算？

二老只说，要渡船又怎样？

祖父心中高兴，高声叫着翠翠，可始终不见翠翠的影子，二老等了一会儿，只好走了。

二老回来过渡时，恰巧被翠翠看见。害羞的翠翠大吃一惊，转头就跑，老船夫半天没下船，这引起了二老的误会。二老想起他的哥哥，便觉愤愤不平。

而家里，又有乡绅的人来探口风，顺顺也想知道二老是否愿意接受碾坊。

二老说，如果这事儿为爸爸，你就答应；如果为的是我，我要好好想想，过些日子再说。我尚不知道，我应当得座碾坊，还是应当得只渡船，或许我命里只许我撑个渡船。

探口风的人过渡时，祖父禁不住好奇地打听。那人告诉祖父，二老决定要碾坊，因渡船是活动的，不如碾坊固定。

祖父听闻这个消息，当日病倒，躺了三天。病情初愈，祖父迫不及待去顺顺处求证，得知确有此事，便想为翠翠争取二老。但顺顺想起亡子，心中疙瘩难解，觉得老人老而好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吃了闷拳的老船夫只得悻悻而归。

当晚天气郁闷，蜻蜓满溪，热风四起，竹篁声动。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翠翠害怕，祖父说：“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

这一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期而至。溪水漫涨，渡船无踪，白塔倒塌。天亮时，翠翠发现，祖父死了。

稍后，大家知道消息，纷纷前来帮忙。料理完祖父的后事，顺顺想把翠翠接回家中，做二老的媳妇儿。但不久前，二老负气离家出走，一直未归。祖父的老朋友，与翠翠做伴的杨马兵，替翠翠做主，名分不定，不好住到生人家，只在渡口等待，待二老回来，再看二老意思。

杨马兵还将与祖父之间的谈话，一一讲与翠翠听。翠翠方知事情原委，知道了祖父不曾对她讲明的一切。翠翠大哭。

到了冬天，众人筹资，将白塔修好。可是那个能将翠翠的梦托起的会唱歌的年轻人，还没有消息。

翠翠在等他回来。

可是，他还会回来吗？

也许，他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明天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