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妍和桔子

很早之前就想把阿妍的故事写下来，我尝试过很多次，发现没有比平铺直叙更好的表达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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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入：桔子爱阿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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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入：青春校园，句子摘抄，悬疑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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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寒冬，阿妍在故乡的暖炉边注册了一个桔子账号，因为“阿妍”这个名字一直提醒被占用，她想了想，改为“桔子爱阿妍”，心思昭然若揭。

这一年是极其灾难的一年，她在卧室里裹着被子睡了一整个冬天，像一颗冬眠的草籽。她不明白是纱窗网太脏还是天气确实很差，睁开眼来只能看见灰土色的天光，然后很快地暗下来，日子闷得连麻雀都叫不出声。我告诉她种子的外壳一般是灰土色，等到春日的第一缕阳光晒透云层，绿芽就会破壳而出。

阿妍在桔子上认识的第一个人叫方磊，是她同校的学长，她从首页千篇一律教人增加阅读量和推荐量的工具文中找到了这个人的牢骚之作，短短两百字的吐槽让人忍俊不禁。阿妍想起初中的第一堂作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个笑面虎，发作业纸让同学们写一写对老师的意见，唯一的要求是“说真话”。阿妍写下“严厉，不在乎学生的感受，不好惹”，然后作为班级里唯一说真话的学生被抓到办公室做思想工作——这堂课确实是帮助阿妍理解人性和社会规则的启蒙课。

阿妍发在桔子上的文章起初没人读，她学着首页文章里的方法去互赞互评互关，去桔子社区里发帖子，增加活跃度，这些做法不能说毫无用处。她看见很多好故事无人问津，看见一些人只用感慨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就能收获大片吹捧，她在成为投机者还是耕耘者之间反复摇摆，最后选择一边辛苦地维持活跃度，一边在月明人静的晚上用文字来修补残破的风骨。

阿妍收获的第一个小粉丝是一个高二的妹妹，她是第一个对阿妍笔下人物的命运感兴趣的人。阿妍觉得自己离成功不远了，飘飘然开始思考未来出版小说的序言该怎么写，后来她发现自己其实只有这一个粉丝，而且这个粉丝很快就离开桔子回去准备高考了，阿妍再次孤身一人。

分水岭出现在一个月后，有人把阿妍拉进了微信写作群，群主是桔子上颇有影响力的作者，手里也有一些资源，可以帮他们获得好的推荐量和可观的收入，交换条件是给规定的文章点赞留评，阿妍这才理解桔子主页为什么充斥着那么多散发着铜臭味的烂文。阿妍想放弃，但是群主说他们的本意是为了传播爱心，让写作小白和不知名的写作者被看见，每个人都有被看见的权力。阿妍被说服了，她觉得无名小卒不配谈风骨，况且很多她喜欢的作者也在群里，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2020年盛夏，阿妍从桔子上提现了第一笔稿费，账号影响力和知名度都在稳步上升。但微信群不久之后就被解散了，因为群主被举报抄袭，举报的人正是方磊。方磊的“讨贼檄文”洋洋洒洒几千字，列举的抄袭证据来源于数十个网站，为了使证据有信服度，他去每个网站找原作者一一求证，然后联系桔子官方负责人找群主索赔。

这件事情给阿妍带来了很大触动，她有段时间频繁地加入写作群，不光有桔子作者群，还有公众号、小说网站、纸媒作者群。她起初觉得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好像自己终于有资格迈入作者圈子了，文人墨客之间的笔锋之争令人向往。后来她发现并非如此，写作是一件相对独立和隐晦的事情，没人愿意一直处于被指导者的地位，也没人情愿一直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人，前者有失体面，后者遑论谦卑。于是写作群和所有其他群一样变成了娱乐场所，大家讨论舆论风向、微博热搜、社群里的八卦，讨论作协、纸媒、公众号运营。

阿妍把这些事不关己的群一个个删掉，只留下方磊的群。这是一个三十来人的小群，群成员之间互相认识，都是年纪相仿的写作者。大家文风不同，但总会守着时间抢对方文章的首评，不管是认真读过还是匆匆扫了一眼，这份大家一起相携着朝前走的情谊比写作本身更令人感动。

长时间的高频率写作让阿妍的叙事能力上升了一个层次，而方磊的进步更明显。自从那篇檄文火了之后，方磊就开了窍，以三五天一篇的速度频频产出高质量作品，桔子官方也很愿意提供流量扶持。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变过，还是一样地勤奋、谦逊、赤诚，阿妍不得不相信世间还是存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正直品质的。当然，更吸引阿妍的是他作品里展现出来的高超的谋篇布局能力和精湛的文字表现手法，这简直不亚于一个圆咕隆咚的粪球对屎壳郎的吸引力。

2020年秋，桔子上出现了一条毒蛇，见人就咬，他在阿妍的一篇数据还不错的小说下面评论“毫无逻辑、狗屁不通”。阿妍独自消化了半天情绪，缓缓打出一行字：“不好意思，这篇垃圾脏了你的眼睛。我刚接触写作没多久，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消息发出去之后，阿妍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收到了毒蛇的长留言：“看你态度好，就教教你吧。首先你的语言组织能力很差，比如第二段，虚无怎么能用来形容露水呢......”阿妍耐着性子看下来，发现这个毒蛇人品差劲儿是真的，好为人师是真的，肚子里有点墨水也是真的。

阿妍被骂得很开心，发信息和我说：“捡到宝了。”

我骂她傻子。

毒蛇也骂了方磊的文章，说他写的东西平平无奇、德不配位，被方磊怼了回去。后来又有一个名为“朽木”的老牌作者发布了一篇文章，质疑桔子上的一些作者存在抄袭现象，并辅以几张截图，虽然遮了关键字和作者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方磊的主页。方磊在文章下面简单阴阳了两句，回头在私信里和那位老牌作者就抄袭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从双方对骂的截图来看，阿妍隐约觉得是方磊理亏。朽木怀疑的依据在于方磊无故删文，因为桔子的经营模式不是买断版权，作者有随时发文、删文和拒绝推荐的自由。这一方面吸引了很多能力不强的小白作者，另一方面也让心怀叵测者有机可乘。抄袭者只需要在集中推荐的那几天放出文章，在收获阅览量之后迅速删文，这样既能得到收益，又能脱离监管。早先那个群主，被举报调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删文。

方磊解释说，自己删文只是觉得写得不好，藏起来自己看。他拒绝将旧文重新放出来自证清白，并且咬定清者自清，顺着对方的思路为自己平反只会陷入自证陷阱。

阿妍太了解那种敝帚自珍的心境了，更倾慕于这种宁折不弯的风骨，于是选择无条件支持方磊。她帮着方磊和朽木理论，发现由于对方年纪比他们大很多，只把他们当成胡搅蛮缠的小孩，并且因为双方资历的差距，朽木时常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原谅”和“理解”他们，阿妍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后来阿妍索性放弃了，她在言论铺天盖地倒向朽木的时候开始对整件事情感到厌倦。她觉得自己可能沉溺于文字构建的乌托邦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对人性的缺陷和世界的隐形规则失去了接纳能力。她退出了最后一个作者群，相熟的作者纷纷出面挽留，但阿妍的账号像死了一样，沉默着一声不吭。

2023年暖春，新芽从废土里迸发绿意，天空湛蓝透亮，水流莞尔，雏鸟啼鸣，一切都在重生。阿妍整理文档时翻出了那一年的所有作品，40篇短篇小说，16篇散文随笔，一部只完成了一半的长篇小说，还有无数个故事的开头。我告诉她方磊被实锤抄袭了，她浅浅答应了一声，这声回应太小了，像蓝鲸的声波散在大海里。我看见无穷无尽的碧色和飞鸟，看见海底深蓝色的宝石沉沉下坠，我知道阿妍和写作的故事只能止于这个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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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网站和作者名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