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黄花开

又见黄花开

“出来!出来!”木青乜斜着眼,捏着盅儿半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嚷着,那两只脚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房间里仍然没有动静,木青那盅酒往嘴里倒时,把头一歪,酒水就顺着床头缝儿流了下去。床底下像是打了个炸雷,“啊啊啊啊,你要死啊,在床上撒尿!”那人照着床板一掌击出,木青应声跌落,屁股着地,当真是平沙落雁式。

捂着屁股看时,那女子正擦着脸颊,细眉倒竖,满面怒容。“黄天伟,你不要觉得我打不过你就会怕你,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而你也永远得不到我。哪怕能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所以,再见啦~”木青打了个滚,话音没完,就滚到房外了。

黄天伟好不容易才逮到他,哪会轻易放过。正要施展“踏雪寻梅”的轻功来追赶,一群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个管事模样的站了出来,“那位,额,那位滚出去的客官说了,这里的一切消费由黄姑娘买单。”说着还向她投出了一个“我都懂”的表情。黄天伟银牙紧咬,“我买你妈个头啊!”丢下银两追了出来,哪里看得到人影?此时正值牡丹花会,各路达官显贵齐聚于此,洛阳城里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全是人头,找到木青谈何容易?

黄天伟略一思索,那狗官肯定也来凑热闹,木青定是寻他去了。打定主意,她从人群里撞开一条缝,往城北奔去。

一边走一边打听,城北有座茗香楼,里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堪堪比得上王府相邸。又有佳丽无数,且无一庸脂俗粉,有懂曲儿的,有识香的,有知书的,有和诗的。更堪那七位名花,据说天资比起七仙女也不遑多让,琴棋书画自然精通,五绝长律无不达熟。许天伟越听越高兴,这等富贵烟花地,还愁那等狗官不露头?

换上男装,黄天伟乘轿到茗香楼。那老鸨领着姑娘们在门口迎接客人,看到她落轿,早围了过来,拥进里面去了。这茗香楼果然名不虚传,陈设典雅,装潢气派。四处一看,房间除了门牌,大小装饰完全一致,隐隐有些像蜂巢之状,想是为了节约空间设计,此必出自某位名匠之手。

姑娘们看她模样俊秀,气度不凡,都往她身上贴蹭。黄天伟眼珠一转,把她们推开,仰起脸,装腔作势地说“我只要七位名花。 ”那姑娘们哄堂笑了起来,“不是我们嫌你,你知道和姑娘们厮会的都是什么人吗?” 黄天伟轻蔑一笑,“像我这样的不行吗?”姑娘们笑得更大声了。

她们正说笑间,楼上忽然吵闹起来。抬眼看时,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正是这店里的龟奴。一群人追下来继续围殴,那龟奴瞅见个空,滚了出来,往黄天伟这边奔来。眼看他越跑越近,黄天伟为免多事,侧身后退。龟奴不偏不倚又撞了过来,她惊觉事出反常,抬脚一踢,借力向后退出六七步。然而她还是吸入了龟奴撒出的粉末,登时手脚微软。

黄天伟情知不妙,靠着柱子,大脑飞快旋转,思考逃生之道。那龟奴站起身来拍拍手,洋洋得意道,“中了我的强力蒙汗药,就乖乖等着我主子收拾你吧。嘿嘿嘿嘿。啊,主人您来了!”黄天伟看时,来人面容焦黄,眼眶深陷,活像一具爬出坟墓的僵尸。

那人俯视着她,“黄天伟?”黄天伟不语。“你张不张口都一样,你当我们是吃干饭的吗?不怕告诉你,从你出现在洛阳,我们就盯上你了。"龟奴赶紧接话,大咧着嘴喊道:“知道我们主子什么身份吗?姓仇!哼哼”说话间,他那脚趾头都要翘到天上了。黄天伟大怒,“你是仇顺那老贼的儿子?”仇奎不搭理她,照着那龟奴屁股一脚就给他踹趴下,“就他妈你嘴快啊,你他妈才信球你,你他妈全家都信球。”然后转过身来,换上了一副标准的笑容,“正是在下,嘿嘿。”黄天伟举起拳来,欲往他那黄脸上重重一击,奈何药劲已发,打上去却毫无力道。

“黄姑娘好手法,真让人无比上头啊,哈哈哈哈。”

当时朝廷刚经过政乱,吏部侍郎仇顺、礼部侍郎王丰、户部尚书李兴、大元帅苏旺等一批权臣,勾结宦官,将以吏部尚书黄英、礼部尚书木恪为代表的一批忠臣良将迫害。其中黄家木家被指和镇国大将军袁立仁同谋造反,全家抄斩。幸得袁将军麾下副将卢飞秘密将三家孩儿救下,隐姓埋名至今。天下百姓暗祭忠臣之灵者众,无不想生食奸臣血肉。今日听到如此对话,醒事的人早已明白七七八八,怎能让忠良之后再受残害?

于是大家故意闹起来,醉酒的醉酒,打架的打架,把仇奎和许天伟分割开来,黄天伟趁机往外面摸去。只是手脚无力,走了两步已经动弹不得了。眼看人群要散,楼上跳下人来,两手一抄,将黄天伟扛到肩上,飞奔上楼。

驱散人群后,有人向仇奎报告,见到一人扛着黄天伟往楼上去了。混乱中仇奎头上被打了几个包,他打发手下去细细搜查,自己坐在那里叫了个姑娘在头上揉包。见他来历不凡,老鸨屁也不敢放一个,只站在一边心痛损失。

木青把黄天伟扛上楼后,随便找了一间房把她扔了进去,又给她灌了一些粉末。不大一会儿,黄天伟感觉力气回来了一些,抓起木青的手就咬。木青猝不及防,椭圆形的牙印正要渗出血来。”你属狗的啊,逮人就咬!”“那你也得是属狗的。”木青无可奈何。

“你说咱们能躲过去吗?”“像你那么笨肯定躲不过去。”“...”“告诉你多少遍了,得动脑!”

“蒙汗药的解药哪里来的?”“街上有卖的啊!”

搜查的人越来越近,再过两个门,就要到他们这里了。

“咱们不动动吗?”“不急。”

“哎哎哎,你去哪?”

木青站到门口,捏着嗓子大喊:“逆贼在翠眉居!逆贼在翠眉居!”

黄天伟目瞪口呆,“你脑袋坏掉了?”“这里的所有门牌都被我摘掉了,我又另外写了二十个翠眉居的门牌,这里这么大,少说有两百间房,前后左右院里都有,够他们好找的了!”

果然外面的脚步都散去了,木青轻轻推门一条缝,往外窥视。楼上一个人也没有,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木青拉上许天伟,弓腰沿着栏杆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好在他们这里装修奢华,他们躲藏在装饰品后面,很快摸下了楼。“不从后门走?”“从正门!”

摸过大厅,木青拉她进了一间库房,里面伙计正要喊叫,被黄天伟一下点晕。两人换上妓女服装,把那浓厚脂粉往脸上一抹,果然辨不出模样了。

他们模仿着那些姑娘的姿态,惶惶恐恐的,走出了大门。已到亥时了,花会时期并没有宵禁。黄天伟长舒一口气,总算是逃出生天了。“站住!干什么的!”仇奎的声音。“转过身来!”他两个交换个眼神,缓缓转过身去。

“拿下!”他身后的小厮蜂拥上来。“这个时辰了还在这里晃悠,定有古怪,不是逆贼就是逆贼同党。”仇奎眦着眼,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二十来个小厮渐渐逼近,黄天伟率先发难,一拳一脚撂倒了一个。看她如此犀利,剩下的小厮们不敢上前。仇奎见捉对了人,跳起来喊:“捉住一个,赏钱两千,她刚中了蒙汗药!”

小厮们一听,合圈围了上来,个个跃跃欲试。黄天伟冷冷一笑,展开身姿,一纵进入人群,手揽脚踢,顷刻间放倒了一群不会武功的喽啰。她一脚踩在喽啰脸上,问他“刚才说你们主子姓啥来着?我忘了,你再告诉我一遍!”那喽罗吃痛,一想这也不得罪主子啊,脱口而出,“姓仇,姓仇!”

见仇奎铁青了脸,黄天伟和木青欺身而上,一个攻他上三路,一个攻他下三路。仇奎见敌来者不善,深吸一口气,扎起马步,劲起丹田,力贯双臂。黄天伟率先攻到,只见她右拳虚握,似是要击他面门。待仇奎揽臂护脸时,她又变招,右臂一提,一个肘击从他两臂间自下而上突破,狠狠打在仇奎的下巴上,当时就脱了臼,那下巴耷拉下来。仇奎不及顾疼,木青也已攻到。先是一招秋风扫落叶,踢在了仇奎右腿上。谁知竟像踢中了顽石,木青抱着腿跳了起来。“你这是啥缩壳武功?跟个千年的似的!”木青看他马步扎得好,撂完话也不去攻他别处,只出尽阴招,把仇奎折磨得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呜呜啦啦不知道说些什么。

仇奎本以为只凭自己完全不惧木青,哪知黄天伟药毒已解,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一寻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寻个他们攻击的间隙,踮起两条腿就跑。黄天伟见他要跑,追上去又朝他印了背心一掌。木青一边追一边掷石子打他。仇奎不顾他们攻击,只顾跑。

他两个誓要击毙仇奎,以略报国仇家恨,就一直追着他。黄天伟轻功卓绝,在不远处的一个花坛旁捉到了他。面对仇人的求饶,木青怪笑向前,挥剑挑断了他手筋脚筋。此人虽百死不得赦其罪,但是看他拖着残躯滚动的样子,两人实在于心不忍,找准了他心窝,一下免了他的痛苦。

“木青,这就是报仇杀人的感觉吗?为什么我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加难过了。木青,我不喜欢杀人。”黄天伟扔下剑,抱膝蹲到了地上,竟要哭了出来。木青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意,反而愈发沉重了,仇恨真的能报得清吗?但是一想到当年躲在人群里看到被斩首的一家六十三口,他们的命谁管过?真的有资格替他们原谅仇人吗?

“哎呦,被这个老小子坑了,我们快溜!”木青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黄天伟快步离开。

“杀了人,就这么走了,你不觉得太不合理了吗?”路上转出一匹马来,上面的人全副披挂,脸色黝黑,杀气森然。说话间又涌上四五十骑,将他们围了起来。

正规军的战力自非此前的小杂毛可比,黄天伟面色凝重起来。木青呵呵一笑,拉着黄天伟折身回去。苏雷挥手,军士们立即围了上来。

看仇奎尸首时,那血早就流干了。木青把它扛到肩上,转身和苏雷说话,“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想你和我肩上这位朋友必定认识。这位朋友被我玩儿累了,才睡一会儿你就来打扰,真够不体贴人的。”

“你姓木是吧,那你听好了,我姓苏,苏旺的苏。”

果然不出所料!

木青挨着黄天伟,冲苏雷吹口哨。“仇尚书的儿子现在我这儿玩累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多不好啊,你说是不是啊天伟?”黄天伟应声:“仇公子太顽皮了,被我点了睡穴,待会就醒了噢。”他俩一唱一和倒也自然。

仇奎虽然草包,但也是高官之子,苏雷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着痕迹,厉声喝道,“仇奎已死,左右给我上啊!”那左右的马就往里冲,黄天伟丝毫不惧,挽起剑花,脚下发力,一跃到了马头上,将那当首的一人拍下马去。苏雷没想到她如此武功高强,这兵马又是借的城防军,不可轻易损失。

一击即中,黄天伟快速退回。木青甩了甩胳膊,把仇奎抛给了她。“你说仇公子死了?哦我知道了,你是盼着他死对不对?他一死,他家的娇妻就是你的了对不对?”

“你再风言风语,我打碎你的天灵盖!”苏雷天生是个暴脾气的,一听这话哪能不怒?抄起长戈拍马冲去,要到眼前时,又看到黄天伟肩上的仇奎弹起腿来,作挣扎状。苏雷的副将慌忙上来拦住苏雷,对着耳边如此如此。那苏雷换了笑容,对木青说,“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仇兄弟?不妨谈一谈?”

“你仇兄弟是我的就护身符啊,放不得。你见过将军自解己甲的吗?”

“仇大人上达天命,下恤民情,我实在是佩服得很。他的爱子遇到危险,想必谁都有护他之心。阁下不会残害忠良吧?”

“残害忠良?你们残害的还少吗?”不等木青答话,黄天伟早忍不住了。

“黄~尚书中饱私囊,勾结外邦,那是死有余辜。咱为朝廷卖命的,可都得管好自己的屁股啊,一旦坐歪,那脑袋可就悬了。”

“放你妈的狗屁,吃我一剑!”话音未落,黄天伟扔尸给木青,已飘到苏雷马前。苏雷一惊,掣起长戈往前刺去,被黄天伟晃身躲开。身形刚稳,黄天伟一跃比他马头还高,举剑就劈。苏雷慌忙招架,挥戈慢了,右臂中了一剑,血流不止。黄天伟得理不饶人,脚尖勾着他的鞍子,转到苏雷身后,挺剑刺出,只听叮的一声,刺到了里面的软甲上。苏雷浑身冷汗,戈尾后扬,试图把黄天伟给挥下马去。黄天伟知其用意,一手按住他的头盔,一手挥剑来刺他脖颈,顺势从他头顶又翻到马前。只是苏雷脖子一缩,又给刺到头盔上了。这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反应过来时,黄天伟已经斗他一回合了。

见黄天伟出击,木青只得帮势。他窜到黄天伟身旁,和她并肩立在一起迎敌。兵士们缓缓围上,将他两个包围到垓心。高头大马将本就昏暗的地方遮得更黢黑一片。“给我看好了啊,不要让这两个反贼余孽跑了!”苏雷下马,挺着长戈站到黄天伟面前,“你武功高有用吗?我人多啊!”兵士们纷纷下马,持矛挈戈挥舞而上。黄天伟面无惧色,纵横跳跃,舞剑成网,护住木青和她。木青也是左冲右突,但是被封锁太严,始终无法突破。

两方对峙了起来,木青暗暗叫苦。时间一长,对方的增援又会更多,到那时必定更加棘手,必须想法速战速决。眼神一瞥,他又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尸体。敌人越围越紧,恰恰就只剩下戈矛挥舞的空间,那苏雷也觉得胜券在握,负手在旁冷眼相看。

木青心里暗暗盘算,待兵士们完成一次戳击之后,他立马把尸首抛到人群上空,大喝一声:"转头!爆!”黄天伟心领神会,迅速转过头去,积蓄功力打在尸体上,当场尸体肉沫横飞,糊住了人们的眼。木青和黄天伟怎会放过如此良机,闪身动手,杀去二三十人。木青欲要突围,他抬脚踢开眼前兵士,突然胳膊一沉,被戈身扫了一下。就这么一耽误,缺口又被补上了。已经突围而出的黄天伟见他危急,又杀到他身边。两人同心戮力,浴血奋战,将人都解决了。临要走时,木青又一人给补了一刀。“杀人的事,我来做!”

大路上想必已经被封死了,木青带着黄天伟沿墙摸到河边,潜入水中沿河而下。

“苏雷和仇奎已死,我打探到消息,王承也在此间。”“你还要去?”“有些事情非做不可,我从生下来就是要报仇的。”看黄天伟愁容满面,木青打趣:“就像你生下来就是要儿孙满堂的。”“你要死啊你!”

洛阳牡丹冠绝天下,这几日木青和黄天伟乔装打扮也偷偷逛了一番花会。一路上虽然守卫重重,倒也凭着他们的聪明机灵蒙混过关。花会期间,好像全城里的百姓都把自家最美的花儿都搬了出来,街道上处处都是姹紫嫣红的景象。木青簪一朵脂红的在耳边,忽看到一朵淡黄色的,像是出落于污泥间的淡荷,雅致无伦。他趁人不察,偷偷采下别到黄天伟鬓上。“嗯~还不错。”黄天伟暗暗喜悦。“鲜花插牛粪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哈哈哈。”知道他平时没个正经,黄天伟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牡丹花大红色的居多,盛开着像是火舌一般。也有一些淡黄色的,称作御衣黄;那类瓣尖儿发白的,称为璎珞宝珠;里红外白的,称作银红巧对。更有紫色的、绿色的、粉红的等等,品种繁多,不能一一说尽。那就不得不感叹花儿匠的巧手妙思了。

“花儿这样好看,要是大哥在的话,指不定又要做出多少文章来。”

“又要怪我们胡闹了吧。”木青撇撇嘴。

木青、黄天伟和袁晟从小被收养在那个刘姓副将家里。在他们十来岁时,奸党上门,杀了老副将,三个小孩走投无路,眼看被害在即。一采药人拿一把锄头将他们尽数赶走,并领回山门习武修文。袁晟年纪最大,木青次之,黄天伟再次之。袁晟心地仁善,学得一手上好医术,且兼满腹经纶。对待两个弟弟妹妹,袁晟更是细心关照,体贴有加,是他俩心中最好的大哥。可惜采药时不幸跌落悬崖,英年早逝。

回忆往事,黄天伟不禁红了双眼。师父仙去,他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却只剩他二人孤苦伶仃,只觉世界之大,竟没有归处。她靠到木青肩头,喃喃道:“我们不要报仇了好不好,我们就快快乐乐地隐居深山,男耕女织,孩儿绕膝,鸡犬双全,岂不好过如此打打杀杀?我真的好怕。”

木青看向她,只见她低着眉头,红了双眼,那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儿,白皙的脸颊划过泪痕,好不叫人怜爱。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听你的!”

当晚木青趁黄天伟熟睡,蹑手蹑脚出去了。黄天伟睁开眼来,擦干泪珠,悄悄跟了上去。

趁着夜色,木青摸到了北街,王承就在北街红叶楼起居。木青在楼下窥探良久,护卫异常严密,确实不是刺杀的好时机。但是过了这次就要去京城找他,那更是难如登天,而且她还在等着,不若冒险一把......黄天伟看守卫严密,心里踏实一些了。但接下来她又担忧起来,他总是有办法的。木青在周围楼里放一把火,在楼里大叫走了水了,救火啊救火啊。之后就见红叶楼里的人蜂拥而出,提桶的提桶,泼水的泼水,都忙着救火去了。

这边木青放倒一个,拖到暗处换了衣服,上楼去了。王家家臣见人去而复返,上前盘问他。木青见他老而不衰,瘦而不萎,隐隐有一些师父的风采,暗叫不好,遇上练家子了。但事已至此,木青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周旋。那人一番盘问后,接过他手中的茶汤,让他去帮忙救火,主人这里有他就够了。一来木青报仇心切,二来念及答应黄天伟的事。他趁老奴转过身的一瞬,暴跳而起,掣出靴筒里的匕首,脚下一点,激射向王承而去。那老奴察觉不对,丢掉汤碗,也是激射而出,一把抓住木青脚腕,来一招鳄鱼翻身,那把匕首就停在王承面前两寸处,再难进分毫了。

木青不敢让他抓着,急忙踢掉靴子,挣脱了他。那老奴佝偻着腰身,半点没有身怀绝世武功的样子,可木青面对他时,却分明感觉自己面前站着一座山。不待说话,木青将手中匕首向王承投掷过去,这时王承已经躲到柱子后面,匕首很难命中了。那老奴看破木青心思,也不向前,仍是守着木青。见木青迟迟不动,老奴双手成爪,一个箭步冲到木青面前。那爪就往他穴位上落,如疾风骤雨一般。木青凝神招架,可渐渐力乏难支,伤痕中渗出血来,染红了衣服。

老奴越打越快,木青眼看就要被擒。

“住手!不然老娘宰了他!”黄天伟提着王承脖子,像摔鸡一样把他摔到地上。老奴立刻停手后退十步。

“菜鸟你先走!”黄天伟喝道。木青哪里肯走?

“杀了我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哼!”王承嘴硬。木青正没好气,靠过来左右开弓给他脸打胖了起来。黄天伟见木青不走,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给王承补了两下。木青指着他哈哈笑了起来,不如叫你王猪头吧。木青边骂边盘算,从刚才的交手来看,就算他二人联手,也不是老奴的对手,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稍一思考,木青打定主意,反正杀也难逃,不杀也难逃。还不如一杀了之,免得他再趁乱逃了,岂不追悔莫及?那老奴看他神色变化,就略知他的想法了。一边往这边冲,一边大叫竖子。木青哪里管他,手起刀落那王承就脑袋落地了。老奴也是真快,一刀的功夫,他就攻到二人身前。他仍是双手成爪,爪爪带风,每一爪落下就像是在他们耳边打响一颗雷。木青承受着他的主要攻势,黄天伟尽力帮他分担,却发现根本入不了场。老奴速度太快,专攻木青,眼看木青就要支持不住了。黄天伟急了,展开轻功绕着老奴进攻。虽然并不能得手,却也稍微分散了老奴的注意力,解了木青燃眉之急。

三人斗得天昏地暗,打落的灯台火炬燃起火来,火势很快将他们困住了。那老奴见黄天伟难缠,火势又起,攒足了劲踹出一脚,被黄天伟一掌击了回去,他借着劲翻出了火海,不见影踪了。木青浑身鲜血淋漓,他拉着黄天伟四处窜逃,躲避着烧落的木头。忽然木青感到凉风从西面吹来,他拉起黄天伟狂奔过去,果然有一扇窗,木青喜出望外。

向下跳时,窗户横梁忽然烧落,木青已身在半空,无法躲避。深深看了黄天伟一眼,昔日的美好画面在眼前一幕一幕闪过,再见了,天伟。黄天伟眼见慕青危险,不及多想,纵身一跃站上窗台,使出“抚雪式”的功夫,揽过横梁。那横梁正熊熊燃烧,一瞬间将黄天伟的胳膊上的皮肤全都烧焦,她痛苦地大叫。

“木青!木青!不要再走下去了!活下去!活下去!”

火势在不断蔓延,连带着黄天伟留恋的目光和凄厉的呼喊,一并吞去。

木青眼眦欲裂。阿伟!阿伟啊!你坚持住!我这就来救你!阿伟!他摇晃着瘸腿站起身来,试图找到入口往楼上去,人们拼命拉住他。木青像发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往上冲,人们扯破了他的衣服,扭脱了他的手,都无法阻止他。许多年来他们打打闹闹的场景在这一刻都无比清晰,黄天伟的话在耳边回荡着,“我们就快快乐乐地隐居深山,男耕女织,孩儿绕膝。”久久不能消散。

“嘿,快跑,横梁要掉下来了!”围观的人们迅速把他抬走,那根冒着黑烟的横梁轰然坠地,掀起一阵热浪,然后像是在宣示着什么一样,安静下来,只剩下噼啪的燃烧声。

夜风走过那夜的洛阳,带上一缕感伤,继续南下,拂过杭州城堤的垂柳,吹皱了西湖的眉头,抚摸着木青鬓间的白发。

那夜木青伤势过重,又气急攻心,昏了过去。再一睁眼,全身上下被缠满了绷带。轻轻一动胳膊,钻心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屋子里陈设整洁,被褥都是新的,散发着被太阳晒过之后特殊的味道。他感到有些口渴,可又起不了身,挣扎着叫道:“天伟!帮我倒点水。天伟?”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回音,木青的思绪突然被触动。红叶楼上的大火又在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黄天伟的眼神在他的心里浮出水面,如此绝望,如此痛苦。

他皲裂的嘴唇开始抖动,无声地抽泣起来。黄花簪在天伟的发间,她竟然也会害羞。于是黄天伟略显羞赧的面容又飞到眼前,木青痴痴看着,嘴角带笑。

忽然那个面容变得狰狞起来,脸上肌肤寸寸焦黑丑陋,恶狠狠地看着路远,凄厉大叫:“枉你还是男儿之躯,竟然自甘堕落腐化!看看你自己!与草木飞灰何异!”

木青一下子坠回现实,巨大的悲痛压得他喘不过气。

“吱呀”声响,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木青六神无主,空洞的眼神丢在姑娘身上,姑娘被看得不好意思。

她放下水盆,将毛巾缓缓浸湿,在木青干涸的皮肤上轻轻擦拭。

“很疼吧?”姑娘看到木青狰狞的伤,眼里蓄满了泪水,喃喃说道。“你是个英雄!”

很疼吧?木青又想起黄天伟,那一定很疼吧!

“你是谁?这是哪里?”喉咙里仿佛有刀片在割,木青吐出一口气,艰难地出声。

“我叫巧儿,这是秋府,我家老爷很好的。”巧儿擦擦眼泪,温柔地向木青解释,清脆的嗓音仿佛来自天外的百灵鸟。

“哈哈,巧儿又在说我啊!”走进来一个个头很高的男子,大笑着说道。

巧儿见了,笑着起身施礼。

男子查看了木青的伤势,道:“还好,修养半年就可无碍。”

看来活得性命,全靠此人相救。木青挣扎着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男子爽朗一笑,摆摆手说:“我姓秋名岩,如今看你无碍,我也放心了。以后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巧儿会照顾你的衣食住行的。”说完就迈起大步走了。

木青疑惑不已,巧儿笑着道:“他这人就这样,习惯了就好!”

杭州风软,吹不散点点哀愁,更锁不住流落的春秋。倏忽间春节已到,木青经过半年的修养,已经基本痊愈了。只是左脸烫伤严重,留下了骇人的一片疤。

城里挂满了彩灯,巧儿围在木青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半年相处下来,木青和巧儿十分熟悉了。原来巧儿也是朝中被害官员的遗女,机缘巧合下被秋岩收养。

彩灯一路铺到长街尽头,街道两侧摆满了卖小玩意的贩子,巧儿惊奇地看来看去。一阵寒风吹过,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巧儿见木青头上落了雪花,笑着伸手替他拍落。木青脸色极速变化,皱眉冷道:“不用!”遂又觉得不妥,默默嘟囔一局“对不起”。

晶莹的泪光在巧儿眼中闪动,啜泣了一会,她忽然鼓起勇气,大声呐喊:“这么久了,你还是见不得我!”半年以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不甘全部涌了上来,巧儿抱臂蹲下大哭起来。

木青束手无策,一狠下心自己走了。

秋府的春节也不甚热闹,没有回家的佣人们都早早睡去。过了子时,木青悄悄向秋岩辞行,背起包袱在夜色中策马北上。

幽州,我来了!

夜半无人,马儿跑得飞快,寒风如利刃一般割着木青的脸。但是他不觉得寒冷,复仇之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烧,愈燃愈烈。

当日那老奴跑得果断,半年来秋岩留意打听。黄天不负有心人,前不久终于在幽州发现了他的踪迹。得到消息以后,木青就像盯准了目标的鹰隼,时刻紧绷着精神。

他已经苟活了半年,若不杀死老奴,往后纵然再活百年,也是苟且偷生。

到了幽州,木青找到一家偏僻客店住了下来,潜心打探老奴的消息。终于在赌坊里探得消息,原来老奴现在做了幽州都护的保镖,要想杀他,难如登天。

可木青却不担心,豁出性命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从来都不必担心能不能做成。

等到一个无月之夜,木青穿上夜行衣,在都护府不远处藏下一匹快马,便悄悄潜入幽州都护府。伏在暗处观察时,只见列兵一队一队走过,士兵手持的火把将方圆二里照得如同白昼。

木青悄悄藏到一间房外,等列兵走过,舐破窗纸往里偷看,竟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正要更衣沐浴。看那妆饰,木青断定她在这儿的位置不低。果然有侍女说道:“水已备好,请夫人沐浴!”

夫人!木青计上心来。观察四周无人之后,他快速溜进房里,一把掐住夫人的脖颈,森然道:“快点叫唤!不然这就掐死她!”

侍女们诧异过后,都扯着脖子叫了起来。府里的灯火俱亮,列兵们快速靠近。木青一脚踢开房门,挟着夫人跑到开阔地带。

列兵们见夫人被拿,都不敢轻举妄动。都护得知消息后,衣衫不整地跑来。这妇人是他新娶的第十四房老婆,平日里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想法设法讨她一笑。

见被木青拿住,无名的业火从都护心中冒出三丈,百般恳求后,木青仍是不理。都护忍无可忍,着人请来老奴,就要轻拿木青。

老奴见了木青脸上的疤,脸上垂落的老肉都抖动起来,冷笑道:“可让我好找!当日叫你跑了,看我今天不手刃你这小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木青不出一言,一把丢下夫人。紧握双拳,脚步前弓,准备迎战老奴。当年的打斗场景历历在目,老奴恐怖的实力带给木青很大的压力。他凝聚起所有的注意力,紧紧盯着老奴的一举一动。

忽然老奴怪笑一声,一爪已到。木青不敢硬接,脖子后仰躲过这招。老奴攻势凌厉,一击不中,另一只爪快速跟上,往木青肋间攻去。木青借着后退的惯性,腾空翻起身来。抬脚往老奴面门招呼。这实在是不要命的打法,老奴要流得性命,急忙回手护住面门。木青肋间的威胁骤去,一拍地面,复又腾空而起,双脚交替连环踢向老奴。

老奴大怒,握爪成拳,左手抓到木青的脚踝,右拳奋力砸向木青脚底。木青吃痛,噔噔蹬蹬后退五六步。正要喘息,老奴攻势又到,一个侧踢击得木青措手不及。接着他又站稳身体,利用半边身子下坠的劲道,一记铁山靠将木青击飞出去。

围观的列兵们都齐声叫好。木青内脏翻滚不止,眼见老奴一记重脚踹下,急忙翻滚出去,起身应敌。木青心中大骇,这老奴的功夫居然又有精进。看这模样,是无法帮黄天伟报仇雪恨了,可若能死在他的手下,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团聚吧!

木青闭上双眼,等着老奴一拳砸死自己。迎面劲风扑到,木青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重拳。睁开眼看时,却见巧儿瘦弱的胳膊挡住了老奴的攻击。

巧儿回过头来向木青嫣然一笑,被老奴手上加劲,如落叶般击飞出去。巧儿早年间粗浅地学过武功,这时受了老奴沉重一击,飞落在地上口吐鲜血。见到巧儿受伤,木青求生之心骤起,欺到老奴身前,挡住他的致命攻势。

“当初那个女娃替你死了,现在又来一个!你做鬼也该瞑目了!”老奴一边说着,一脚将木青踢翻在地。紧追着木青就要下死手,木青急中生智,从地上抄起一把灰尘,洒向老奴。

老奴猝不及防,被灰尘迷了眼睛,顿时乱吼乱叫起来。都护急忙派人来助,木青眼疾手快,抢过一把刀砍翻了老奴。列兵们扑上来就要捉拿,木青运起最后的内力,带上巧儿翻出墙门,骑马走了。

落日余晖洒在大地,将世间万物染得温柔和谐。巧儿独自站在西湖桥上,痴痴望着南去的雁阵,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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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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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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