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黛玉说:“这王十朋也不通得很,不管在哪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来做什么?睹物思人,天下水总归一源,不拘哪里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宝钗没有回答。黛玉时刻观察着宝玉的想法,她知道宝玉以北静王为借口,到外面去祭奠金钏儿,所以她借王十朋挖苦宝玉。宝玉假装没有听见,要了热酒来敬凤姐。开席时,贾母表面上懒怠坐席,实际上是让凤姐做首席。贾母跟薛姨妈在里间炕上歪着看戏,捡几样爱吃的,随意吃着玩,她把席面赏给没席面的丫头。这既是老太太年老可随意,也是老太太疼顾下人,处处周到,时时暖心。贾母吩咐:“让凤丫头坐在上面,你们好生替我待东,难为她一年到头辛苦。”尤氏笑说:“她坐不惯首席,坐在上头横不是竖不是,酒也不肯吃。”贾母笑说:“你不会等我亲自去让她吧!”凤姐忙进来说:“老祖宗别信她们的话,我吃了好几盅了。”贾母命尤氏:“快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她。她再不吃,我当真就亲自去了。”尤氏先向凤姐敬酒,说:“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今儿没什么疼你的,亲自斟酒,乖乖儿在我手里喝一口。”凤姐笑说:“你要安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凤姐因贾母撑腰疼爱,不知道天高地厚。尤氏笑说:“说得你不知是谁,好容易今儿这一遭,过了后儿还像今儿这样就不能了,尽力灌丧两盅吧!”尤氏的话预伏了王熙凤未来的不幸命运。接着李纨、姊妹们敬酒,赖大妈妈领着嬷嬷们敬酒,凤姐只得喝了。鸳鸯等人来敬酒,凤姐说:“好姐姐饶过我吧!”鸳鸯说:“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们就走。”凤姐得罪不起,忙赶拉住鸳鸯,说:“好姐姐,我喝就是了。”拿过酒来,满满斟了一杯喝干。贾府上上下下都来敬酒,凤姐就喝多了,她要回房洗脸。

贾琏趁着凤姐过生日,把鲍二家的约到凤姐的床上偷情。他布了两道防线,凤姐都识破了,抓了个现行。贾琏说:“自己命里犯了夜叉星。”鲍二家的说:“她死了,把平儿扶正。”凤姐怀疑平儿在背地里也有怨言,气得浑身乱战。凤姐虽然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喜欢寻花问柳,但她做梦也没想到丈夫居然咒她死,这是她泼醋的根本原因。凤姐虽然泼醋,但贾琏有尚方宝剑,即宗法社会规定的不可侵犯的夫权。凤姐捉奸在床却不敢问罪贾琏,也不敢动手打贾琏,她只是和鲍二家的厮打,打无辜的平儿。凤姐怕贾琏溜走,堵着门骂:“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淫妇、王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哄我。”她只是在骂平儿和鲍二家的,捎带着骂了贾琏一句“王八”。平儿忍无可忍要寻死,凤姐一头撞在贾琏怀里,说:“你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了,倒唬起我来,你也勒死我吧!”凤姐向贾琏撒泼,她却让贾琏勒死自己,凤姐撒泼也撒在封建宗法制度限定的范围之内。这时,尤氏找来了,贾琏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明明是自己错了,却要在大家面前杀妻,贾琏这么蛮横,因为他有崇高的夫权。凤姐看有人来了就哭着往贾母跟前跑,而贾琏居然拿着剑一直赶到祖母跟前,逞强闹了来。贾琏乜斜着眼向祖母撒娇,说:“都是老太太惯的,她才这样,连我也骂起来。”表情醉话语不醉,说的理直气壮。贾琏在贾母跟前撒娇撒痴,涎言涎语。贾母说:“我知道你不把我们放到眼里,叫你老子来,看你去不去。”贾琏赶快趔趄着脚儿溜了。“趔趄着脚儿”形容脚步不稳,醉醺醺的状态。贾母安慰凤姐,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哪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让你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你放心,明儿我叫他来给你赔不是。”贾母这是温和的劝说,但也是严厉的教训。贾母在安慰凤姐,但她最主要的却是在维护贾琏的夫权。贾琏寻花问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不要大惊小怪,不能吃醋。贾母对凤姐多吃了两口酒而吃醋表示宽容,她这是在敲打王熙凤。在封建社会夫为妻纲,妒嫉是七出之首,丈夫可以休妻。凤姐泼醋把贾琏寻花问柳合法化了,贾母的话使得凤姐将来不得不容忍贾琏。

凤姐泼醋,不加思索地抬手打了平儿。平儿实在冤枉,受了委屈又不敢和凤姐夫妇对抗,只能打鲍二家的,只能寻死觅活,但贾母不知此事,便骂:“平儿那蹄子,素日我看着倒好,怎么暗地里这么坏。”尤氏说:“平儿是好人,他们两口子都拿人家撒气。”贾母就派琥珀去安慰平儿。这时,平儿早被李纨拉入大观园,她哭得哽咽难抬。宝钗劝说:“你是个明白人,素日凤丫头何等待你,今儿不过她多吃一口酒。她不拿你出气,难道拿别人出气不成?你只管这会子委屈,素日你的好处,岂不都是假的了?”正在劝着,琥珀来了,说了贾母的话,平儿自觉面上有了光辉,渐渐的好了。宝玉把平儿让到怡红院来,平儿还在流眼泪,宝玉说:“好姐姐别伤心,我替他们赔个不是吧!”平儿说:“与你什么相干?”宝玉说:“我们弟兄姊妹都一样,他们得罪了人,我替他们赔个不是也是应该的。可惜这新衣裳也沾了,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服换下来,把头也梳一梳。”宝玉亲自侍候平儿,拿出玉簪花棒拈了一根给平儿,说:“这是茉莉花碾碎了做的花粉。”平儿一看,果然轻白红香四样俱全,扑在脸上非常匀净。梳妆好,宝玉又剪下一支正开的并蒂秋蕙给平儿戴到头上。这时,李纨派人来找平儿,平儿就走了。平儿是一个聪明清俊的上等女孩,宝玉因从来没在平儿跟前尽过心,感到很遗憾。况且今天又是金钏儿的生日,他一天都不高兴,现在又闹出这么多事来,他竟能在平儿跟前稍尽片心,真是喜出望外。贾琏只知道淫乐悦己,不会作养脂粉。平儿没有父母兄弟姐妹,自己一个人供应贾琏夫妇。贾琏的俗,凤姐的威,她都能周全妥贴,也算是很薄命了。今天又遭到荼毒,想到这里宝玉居然哭了。

第二天,贾琏忍愧前来,说:“昨儿原是吃了酒,惊了老太太的驾了,今儿来领罪。”贾琏不承认寻花问柳有错,也不承认要杀凤姐有错,他只承认我惊了祖母的驾有错。贾母说:“有凤儿和平儿两个美人胎子,你还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到你屋里去。”言外之意是贾琏寻花问柳档次太低。贾母说:“为这起淫妇打老婆,又打屋里人,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出身,活打了嘴。”贾琏的错误并不在于招淫妇,只在于他为了淫妇打老婆。贾母认为淫妇可以招,老婆也可以打,只是不要为了淫妇打老婆。这就是国公府的是非观念,也是男权社会的是非观念。贾母命令贾琏向凤姐赔礼,他看到凤姐站在那边,也不盛妆,哭的眼睛肿着,黄黄的脸比往常更觉可爱。两人和好了,老太太也欢喜了。贾母又让贾琏当众安慰平儿。贾琏说:“姑娘昨日受了委屈都是我的不是,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我而起。我赔了不是,还要替你奶奶赔个不是。”说着,便作揖。贾母让凤姐也安慰平儿,平儿赶上来给凤姐磕头,说:“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凤姐又惭愧又辛酸,一把拉起平儿,掉下泪来。平儿分明没有不是,偏偏诚心赔不是,凤姐分明有不是,偏偏没能赔不是,平儿的大度包容、懂事明理把凤姐的气量狭小、不能容人进一步烘托出来。三人回房后,凤姐说:“我怎么像个阎王,又像夜叉?那淫妇咒我死,你也帮着咒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可怜我熬得连个淫妇也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来过日子?”贾琏偷换概念,说:“你撒泼,我已经当众下跪了,你想想昨儿是谁的不是多?”他不讲自己有什么不是,只是论谁的不是多。正说着,有人说:“鲍二家的上吊了,她的家人要告状。”凤姐笑说:“这倒好,我正想打官司呢!我一个钱没有,有钱也不给,只管去告,告不成,我倒要告他个以尸讹诈。”贾琏许了鲍二两百两银子,为了平息此事还动用了王子腾的势力,将来树倒猢狲散,王子腾也受到了牵连。凤姐泼醋满盘皆输,以后她再和人争斗,手段更加毒辣,心思更加缜密,更加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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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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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Tech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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