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殇
“我一直不敢爱我所想爱的人,对不起,九惜。”
“对了,你那曲《落花荡》奏得很好,和她当年一样。”
“还有,我不是个好人,下辈子,不,没有下辈子了。” 一一缘秋
【引】
我直在等一个人。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还有她——朝九惜。
【忆】
还记得当年的我,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直到遇见了她——芷摇。犹记那天是人间的秋分,天色向晚,正是好景色,她一身白衣坐在那棵白桦树下抚琴,抚那曲《落花殇》。一片秋叶跳上她的肩头,我正准备为她拂去,那叶却突然跳开。
原来,可以用法力。
我抬起头,对上她那干净得不染一丝纤尘的眼,可那眸中的柔光潋滟,我看得分明。
我问她落叶时节为何奏《落花殇》。
她微垂着头,缓慢地说道:“叶落安然,落花有荡。”声音浅浅,带着淡淡的伤感。
那时的我是个纨绔子弟,自是不解其意。芷摇并未给我解释其意,只是看着琴旁被拂下的秋叶,蹙着眉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以后会明白?可以后,是什么时候呢?
【后来】
只因那年是秋,我便拼死拼活地把我的名字“缘知”改为“缘秋”,为此耗了大半修为,差点削掉神籍。
她再次见我时,只诧异了一瞬,又继续抚琴,仍是那曲《落花荡》。后来,她便消失了,据说是为了寻一株提升修为的琼灵草,又听说她后来死在了雉族圣地。
因为她偷了雉族的琼灵草还试图刺杀前来阻止的雉族二皇子。
我再也没见过她,尽管我成了八荒战神之一的雷神,尽管我后来灭了雉族全族,尽管,我很想见她。
我在最靠近人间的缥缈峰建了尧清宫,等她,也等那时的自己。
【朝九惜】
“你知道吗?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是个连你都不如的下仙。”我抱着酒坛醉醺醺躺在榻上,看着忙来忙去的小侍女朝九惜嘲讽着自己。“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回应我的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朝九惜本为一颗蟠桃核,不知是以前哪路神仙把她种在缥缈峰,发芽长大后化了形,无处可去就进到我的尧清宫做了一个小侍女。
这天我同至交好友——一个野鸡精,道伍在宴会上喝多了大醉而归。都说酒后吐真言,我验证过了,的确不假。
我告诉朝九惜我的过往,絮絮叨叨的,像个几百年没说过话似的。
“那天,我看见了,白桦树下的琼灵草,那是她从雉族里拿的,”顿了顿,又道,“我吃了。”我说完这句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朝九惜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说,这时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上神,你爱芷摇吗?”
…………
后面便记得不大真切,究竟我说的是什么,怕只有朝九惜心里清楚了。
但后来我把她当成酒坛抱了一夜的事倒是有几分印象。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酒坛安安稳稳地在桌子上放着,怀里是比酒更醉人的小侍女。
后来道伍与我博弈或斗法时常说起这事:“没想到啊没想到,都说八荒战神之中,最不懂的怜香惜玉的,当属雷神缘秋。可我当时看到了什么?雷神缘秋竟然抱着一个小侍女不松手!看那小侍女的样子,想必抱了一整宿吧!哈哈!”
我往往一道天雷下去,将道伍这个“野鸡精”劈成“烧鸡”,他却也还是乐此不疲。
不懂怜香惜玉?我所怜的所惜的都只有一个人罢了。
我还记得他那天看着漫天落霞,正色问我:“缘秋,你还在等他吗?”
我微怔,笑了:“你说的对,道伍,我叫缘秋,与她的缘始于一个秋天。”
我在等芷摇啊,等她在白桦树叶未落尽时出现,仍白裳曳地,目光柔软,弹奏一曲《落花殇》,一切都回到从前。
道伍的垂下眼,而我看向当年雉族盘居的方向,没有注意到背后道伍攥紧的手。
落霞散尽时我转身离开,独留一方苍茫。
我御剑回到尧清宫,朝九惜就坐在我的殿前台阶下,托腮打着盹。她眼神朦胧,似感有人,抬头见了我,慌忙起身,拍掉衣裙上的灰尘,拱手作揖道:“上……上神……”
我跨入殿门的脚顿住,转身看见她青丝下柔嫩的脸。
半晌,才开口道:“去把长生琴拿来吧。”她有些疑惑却还是退下取琴。以往这个时候我只会在殿内钻研还生之法,而长生琴也只是在白桦树叶落尽时奏响。
尧清宫内有我亲手植下的白桦林,倒是什么天灵地宝,只是凡间普通的树木。但由于种在宫内有些年岁,多多少少地沾染了几分仙气。
我席地而坐,琴声铮铮然。弹奏了一会,我便起身,对一旁如痴如醉的朝九惜说:“听我弹了不少次,你且奏一次。”
“上神,我……我不行……长生琴如此贵重……”她推辞。
“弹。”我面色发冷,即使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也知道此时面上已是“寒霜”。
“是她吗?不是她吧。她不会是这样畏畏缩缩,毕竟当年,她曾孤身一人,前去雉族取得琼灵草。是我太想她了吗?”我想。
朝九惜只好坐在琴前,手指落在琴弦上。每一个琴音都像是击打在我的心里,与当年秋分白桦树下的那个女子所奏的一曲完全重合。
“上神,上神?”是她吗?
直到一曲终了,我才恍惚问道:“此曲,你可知其名?”
她抬起头,眉眼有些凌冽。她浅浅一笑,答道:“自是知晓,此曲名为《落花殇》。缘知,不,缘秋,我回来了。”
我恍然觉得琴声像鲲鱼破水,破开日日夜夜缠身的思念。我笑了,道:“芷摇。”
【缘秋】
芷摇回来后我没提朝九惜,尧清宫里的人只知道,侍候上神的那个侍女入了上神“青眼”。
芷摇真的很好,毕竟年少的怦然,是真的美好。她还是弹《落花殇》,有时候我也会随琴声舞剑,可是我还是不懂何为“叶落安然”,而“落花有殇”。
那时落叶若蝶,恍如梦境。
本以为今后可以如此一般,我抚琴,她起舞,度过仙途余生。
我假装不曾在意她看叶落时眼底的忧伤,假装不曾注意她夜半时分突醒的心慌,假装一切都安好,假装岁月如常,生活本味。
可是,我的所谓至交,道伍,却残忍地戳破了这个梦,一个从头到尾都是假象的梦。
“你还记得朝九惜吗?”道伍手执羽扇,语气咄咄逼人,“她在哪儿?芷摇把她怎么了呢?嗯?缘知。”
我正坐在窗前,白玉的台阶上落下一片白桦树叶。我用法力招来,两指夹住,而后一挥手,树叶化作蝴蝶飞向白桦林。一瞬间,白桦林尽萎。再一挥手,白桦林又是枝繁叶茂。
我可以控制天地中的惊雷,可以控制白桦树的生萎,却还是假装不能。我欺骗自己,要让一切都循着它自己规律运行,如白桦林的生萎,如桃花的开落。
我起身,装作镇定的样子,“她?也许不在了吧。”
他一道法力劈开了面前的书案,嗤笑,“不在?真是无情。对你们这些上神来说,是不是别人的命,都不值得在乎?”
他脸色倏地一变,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字字诛心:“芷摇, 已经被我杀了。”
【道伍】
天空惊变,天雷滚滚。
道伍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几棵被劈焦的树,“八荒战神,果真名不虚传。”他笑的凉薄,“缘秋,莫怪我,既然你心软,那我就替你心狠。”
我抬头,看着恍若抬手可及的天空,说道:“天雷已废了你的修为,我与你从今日起,一刀两断,再无情谊。你走吧。“毕竟是昔日至交,我终是没有下杀手。
“缘秋,你有想过,你真正爱的人是谁吗?”他留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我怔住了,独自坐在白桦林里。
落叶萧萧,我想,或许我爱上芷摇时的秋天与众不同。又忽然记起,遇上朝九惜那天,同样是秋天……
我背靠着白桦树,恍惚间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于树下抚琴,她究竟是朝九惜还是芷摇呢?
闭眼,又睁眼。
一把剑插在我的胸口,伤处流着血。
道伍松开剑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道伍,他怎么会?
“缘秋,我会杀了你。”
可是,为什么?
【当年】
我想,天界的史册上一定记载着那时的事情:尧清宫一场大火焚尽了白桦林,而缘秋上神连同其至交不知所踪。
道伍把我带到他府邸的狱中。浑浑噩噩的大脑被水泼醒,我甩开滴着水的发丝,半眯着眼看向前方。
“是你,道伍。”我的语气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为什么?”
“还记得雉族二皇子吗?”他问道。
一切都明了了。芷摇为我而寻琼灵草刺杀雉族二皇子未果,当年那个雉族二皇子后来就成了我的至交道伍 。我为寻芷摇而灭雉族全族,而道伍则忍辱负重,寻得芷摇残魂放进朝九惜身体里滋养,最后不惜强行苏醒芷摇,在我心神俱伤的时候伤了我。在尧清宫放火以掩人耳目,把我带入狱中日日折磨。
“折磨你这么久,你该下去陪我的族人了。”道伍走出阴暗的牢狱。
我垂下头,苦笑,泪水砸进地面。
我知道,道伍下了咒。我啊,曾经大名鼎鼎的雷神缘秋,活不长久了。
“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呐。”如此下场,我应得的。
我吐出一口血,又想起她。可是脑海里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身影。我好像又听见了叶落的声音,而不是那曲《落花荡》。
我终是,叶落,安然了。
【芷摇】
缘秋不是个好人,我也是。
道伍说杀了我是假的,我问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当时他只轻轻一笑,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无比冰冷:“活在这世上,不是更痛苦吗?”
我哑然。
后来我入了凡间,人世繁华却与我无关。有时候我会觉得缘秋他没有错,错的是那年秋风起时的遇见。如果有来世,希望缘秋仍是“缘知”,那个不学无术的修仙者。
道伍是对的,我活在这世上,生不如死。我想,缘秋一定是恨我的,不然怎会日日入我梦境,那日火烧尧清宫,血色也被遮掩。
那一天,是个很平常的日子,我把头上的桃木簪拔下来,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如果爱是情非得已,脱离不了这场局,但愿那情深似海,只是初见时的一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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