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九重山

这世界红红火火的,吃野东西都要留出这条命来看。”                                  ——《三十二》

01

我的家庭,三代同堂。

奶奶有四个子女,我的父亲在三个姊妹中排第三,爷爷在父亲高考那年生病离开。

我尤记得因儿时贪玩,跑去堆满了杂物的阁楼上,在映射了光影的细碎灰尘之间,翻开那些素描画纸时的欣喜。

父亲从不教我绘画,只说你照着模仿就是。小时候我还会缠着让他教我,可再后来,那些承载着我对绘画热爱的画纸,也寻不到了。

奶奶出生于战火之中,用她的话来说,她是在跑鬼子坊时出生的。

准确来讲,她一共有五个子女,期间死了一个女儿。我不知道家谱上是否记载了她的名字,我父亲他们那一辈是“明”字辈,奶奶那位死去的女儿若是活着,我应该称她为“三姑”。

奶奶曾对我讲过那位姑姑的故事,偶尔想起她,微微眯上眼,翘起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我的耳边总会断断续续地响起二胡和竹板交织的戏曲声儿来。

奶奶说三姑生得好,长得很康健,会干力气活儿,也最讨太太她们老一辈的喜欢,太太唤她时,她总会脆生生地应上一句:“来了来了呦”,随即转身不是去喂黄橙橙的小鸡仔,就是和别的姑娘们耍着玩,等太太开口骂了,她便一跳脚三两步赶紧蹦到太太身边。

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夏天燥热的火气里,全村人都会带着自家的小板凳,买张看戏的票,去搭了戏台的戏班子那儿,从院子前坐到院子后面,摇着把蒲扇子边看戏边津津乐道。

三姑小时候是爱极了热闹的人,也最爱听戏,那个夏天,三姑撒滚着求爷爷奶奶放她去看戏,爷爷心软拗不过她,最后允了。

三姑被爷爷架在肩膀上驮着,攥着戏票伸长脖子越过黑压压的人群,在“咿咿呀呀”的戏声里呼声叫好,待回来学给奶奶看,那叫一个有模有样。

我没有问奶奶那出戏演的是什么,不过三姑很是欢喜,剧目应该是极精彩的。

再后来,便是伤心的事了,三姑得了一场急病,油盐不进却呕吐不止,大半夜里,爷爷背着她连走了几里路去县城里找大夫,用剪子把嘴撬开往里面灌苦涩无比的中成药,三姑却熬不过一夜便断了气。

我问奶奶现在还会想念那个曾经闹着要去看戏的孩子吗,奶奶会叹口气,说都过去了,转而又默默念叨着,梦里有时候会见到她。

02

我们家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爷爷一直坚持着要让几个子女都念书。

据奶奶说,当时村子里每家每户都要出劳动力去生产队做事,于是就有人说闲话,讲我们家孩子读无用的书却不干活。

面对这些闲言碎语,爷爷的态度异常坚决,他对几个子女说,只要他们肯坚持念下去,砸锅卖铁也要供。

大姑读到初中,后来嫁了人,二姑只读了小学,自己主动要求退了下来,跟在奶奶后面干农活,小姑读了专职教师,进而在村里教了几年书。

一直把读书坚持下来的,只有我的父亲。

父亲在复考那年选择了绘画,准备从艺术这条路走,我后来问过父亲当时有没有把握能考成功,父亲说当时给一些老师看过,他们是赞许的,可一切一切的努力都抵不过造化弄人。

在父亲考试前夕,爷爷查出了肺癌,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癌症伴随的永远都是苍白感,爷爷在煤矿工地里工作,长年累月吸入的都是有害气体,他的肺,再也没能撑到父亲考试那天。

家里最大的劳动力倒下了,作为唯一的男人,父亲只能放弃画画站出来。一直要强的爷爷,一直想看到子女上大学的爷爷,在最后的最后,才终于向父亲开口。

“我叫你好好读书,为的就是成才成人,我当年迫于家中生计不得不退出让弟弟出去读书,我守在家中干力气活,这是我一生都在后悔的事。我本以为到你这一辈总能出个人才,可老话说的不错啊,人算不如天算,你只得记住,无论世道再艰难也不准去煤矿工地干活,也不准吸烟,只要你今后健健康康我就别无所求。”

03

我从未见过爷爷,对他的印象,仅限于奶奶的回忆以及一张他的黑白遗照。

听爸爸说,爷爷很有才气,对音律无师自通,村里哪家人办红白喜事需要音乐时,爷爷总是在场,听过的曲子,自己定能用二胡或唢呐等乐器演奏出来。

儿时的我曾买过一把玩具笛子,奶奶看见会摸摸我的头,“你的爷爷,闲暇的时候,会挑一个尚好的时节去竹林里砍竹子,他做的竹笛吹出来声音清透脆亮,有时候村里人晚上没事做还会来家里听曲儿。”

世人常信佛,说“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而读仓央嘉措在诗里如是道:“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年岁更迭变换,悲伤的结局一贯都是惶惶然地袭过来,而红红火火的活着,才是当下人们最值得做的事情。

04

父亲从去年开始就与家族长辈商榷修葺族谱的事宜,工程巨大而繁琐。

当我翻开那本崭新的族谱时,我惊叹于家族的脉络之广,“明”字辈的父亲和“善”字辈的我,在卷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支,可这简单的一个分支,记载的却是血脉的传承。

越往前追溯,时代就离我们越遥远,可族谱的存在,会让人觉得,在漫漫历史长河里,总有人与你根土相连。

我家奶奶已及花甲之年,有时会说一些糊涂话,讲人活着没有意思,谁都在遭罪,好心肠的人也在遭罪。

小时候我幼稚,会和她争论不休讲一堆大道理,后来我站在奶奶的角度看她的大半辈子,觉着这些糊涂话何尝不也是一种对生活的感慨和领悟。

我和奶奶讲《三十二》里的韦绍兰老人,和她讲九重山这首曲子,讲这红红火火的世界,奶奶会开心地咧开嘴笑,讲这个老婆婆真是厉害。

我看着奶奶的笑容,笃定地点点头,想着,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END

特别鸣谢【文字之光】专题编委老师张小晚月如的推荐与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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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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