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话·风华烬 第贰话

阿长第二个去的地方,是荆陵。荆陵乃景昭行军要塞之地,也是她生前大半辈子待的地方。那里有她的手足,她的战士,那里是她的根,她的血中血,肉中肉。

由于军营的煞气太重,鬼魄承受不住,阿长只得挑了晚上过去。她轻身一跃,便来到了议事营前,正想迈步进去,却听到里面的对话。

“如今赵氏阿长已死,景昭的八成兵力尽数握在你我手中,张督军还有何惧?”阿长脚步一顿,心中打了个突,那声音不正是彭庆才,难道他如今成了上位?正思忖着,另一把声音又响起,“只是,昭德将军生前治军严谨,馋吞军饷的事儿,怕是难下手呐”?这声音,阿长透过门缝望进去,果真是张成,此人生性贪婪却又胆小如鼠,净会做些不正经的勾当。

“怕什么呐,张督军,您得想想家里头可是有老有少的呀,你怎地不为他们想想?”,彭副将说完又桀笑两声,肥大的脸颊肉儿跟着抖了抖,“再说,如今太平盛世,谁敢进犯我景昭皇朝,养军经费,又何须如此之多?咱们不过是……”他似乎是思索着措辞,“不过是……为君分忧罢了,哈哈哈哈”。

阿长不忍再听下去……

贪污腐化、结党营私。几乎可以预见,景昭国运将尽矣!与其说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更不如说是对自己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

阿长双手抱膝坐在点兵台上,习习的凉风拂过她的脸,却丝毫不觉冰冷。如今的她只是一缕亡魂,全然失去了感官六觉。她连自己也改变不了了,又谈何改变他人?这个认知让她失落得久久地低下头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角落处传来压得极低的抽泣声,其中还夹杂着喃喃话语。阿长朝那走去,只见一小兵跪在那里,跟前摆了个火盆,正往里头烧纸钱。

“昭德将军,您是俺的救命恩人。到头来竟是连祭奠您也要如此偷偷摸摸。狗儿对不住您”,小兵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儿,又道,“如今统军用人唯亲,风气腐败,稍有正气的将士都被调离得七七八八了。将军生前受万民爱戴,去后竟也只有苏军师守在墓前。”小兵又抬头瞧了瞧天,摇头叹气,“哎,又快变天了,不知苏军师的腿可有好些?”

小兵这一番话让阿长又惊又痛,昭军乃是她一生的心血,如今竟被人败个精光。至于最后一句,她许久才反应过来,“苏军师?他为我守墓?他的腿怎么了?”阿长一连抛出几个疑问,可是那小兵似是听不见,继续叨叨着其他杂事。


所谓生在苏杭,葬在北邙。

阿长从坡下望去,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墓。眼前的将军墓确是宏伟。仅是露在地面的墓建筑群已达数丈之高,更勿论埋在地下的宫室了。主墓后方便是泰恒山,而前方则整整齐齐地栽种了五棵弯曲奇特的古槐。从风水的角度而言,是极好的。不过如果风水先生知道这样一块宝地还是让墓主人做了孤魂野鬼,不知会不会郁结得紧。

阿长正胡乱思忖着,多年行军的警惕让她发觉有一道目光准确地投了过来。她心下一凛,朝下望去,茫茫的山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似乎坐在轮椅之上,腰杆却挺得笔直。他似乎抬头凝望着,面目不清,独独一双眼睛出奇地深邃,里面包含着千种万种的情绪,越过洪荒万里,清清沉沉地投过来。

阿长有种错觉,他能看见自己,且深入血肉,且深入灵魂。这样的想法才浮起,她便轻笑着摇头,自己现在可是鬼魂,怎可能,怎可能。这不,那人似是移开了目光,而后慢慢地摇着轮椅离去。

然而,阿长并不知道的是,那人嘴里反复说着的话儿,又做梦了。

自阿长别后,苏邈每天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梦中一遍遍浮现那个日日夜夜让他肝肠寸断的场景:

当她的尸身被抬出来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惊,卸下了平日厚重的铠甲,只见她一身素白中衣,身板纤弱,如墨的黑发散了开来,血迹斑斑的脸上依稀可见秀雅眉目,但凡是见过她上战场的人,都知道只要她睁开双眼,眸子里如刀锋般的英气完全可以盖过她的外表的柔美。佳人如斯,红颜易逝。

众人的表情过于讶异,似乎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位所向披靡、名动天下的女战神,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寻常女子罢了。

她只是阿长而已,从来都只是阿长啊......

没人会想到,这个刮骨不过一声哼的七尺男儿,竟会在梦中湿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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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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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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