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结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自古人们常把青丝比作情丝。

      柳依依对长发有着情结。

      小时候，双职工的父母没时间帮依依姐妹俩打理，给她和姐姐剪了个当时称作＂叔叔阿姨头＂的短发，也就是刘海长点，齐眉，脑后头发剃短。剪了这发型，看上去像个假小子。依依那时候羡慕邻家的女孩儿，每天不是奶奶帮着梳小辫儿，就是赋闲在家的妈妈给扎蝴蝶结。邻家女孩儿每天都美美的，依依可羡慕了。但依依不行。因为爷爷奶奶在外地和小叔叔们一起生活，外公外婆早逝。父母双职工，那时候，劳动纪律紧，妈每天都是一边操持家务，一边往嘴里扒一口饭，然后急里忙慌地把姐俩书包整好，背上，打发上学，自己赶到单位打卡。

    依依打小就是个乖乖女，妈怎弄，她都不吭声。稍大些，也跟妈妈说过女同学漂亮的发夹和蝴蝶结。妈通常会说:

      ＂学生娃，把时间放在打扮上，哪能搞好学习？学生成绩好，才是最漂亮可爱的。那不好好学习的，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的，反而说她们天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

      依依想想班上那些学生，的确是这样。于是，她听话的，每天认真学习，取得好成绩，这样爸妈和自己都会开心。

      短发，记录着依依童年的记忆:父母的忙碌、自己的幼小懵懂……伴随着依依渡过充满阳光的少年时光。那时候，长发是依依的梦。中学时，依依有一次梦见自己长出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像当时武侠剧里的古代女子，其中还有一缕发束温柔地垂在胸前。梦里，依依心情大好。

      后来，依依考上了大学，妈也不强求她剪短发。第一次上选修的舞蹈课时，那美得像画中人的舞蹈系学姐们束着高马尾，饱满的额头光洁亮丽。学姐们告诉依依，学舞蹈，形体气质很重要。依依温和，学姐们都喜欢她，学姐们还悄悄地告诉依依训练形体的几个小窍门。其中就是长发。依依想，难怪舞蹈系的那些美女姐姐个个腰杆笔直，长发高束，马尾辫左右扫来荡去的，从不擦着背，神气极了。

      三年下来，依依的梦实现了。她和学姐们一样，束起长长马尾辫。基因强大，像父母一样，依依的发量多而且是那种绸缎似的又黑又亮，加上白皙的肤质，身材高挑挺拔，依依也成了人群中那颗亮丽的星。

      青春的岁月在长发飘飘中绽放。

      依依也有不喜欢长发的时候。那就是，有时候依依会看到一些五十多岁的女子，披着一头黑黑的长长的直发。由于上了年纪，皮肤松弛、体型发胖，那经过岁月蹉跎的发量明显不多，发丝失去了弹性，整个儿的木木地趴在脑袋上。看上去令人不适，毫无美感。依依实在想不通，这些人为啥这样打扮，甚至有些嫌弃，觉得那是糟践自己。

      二十周年同学聚会，男同学华发早生，上天似乎偏爱女生，这些女生们在一袭黑发的衬托下，容颜并未老去，反而因岁月沉淀，多了份成熟，平添了几多风韵。聚会上，大家互相赞美祝福，笑声歌声绕梁，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然而，那年的春节，封控在家的同学们纷纷在微信群里报平安贺新年。有人晒饮食、晒新学做的糕点、晒手工制作，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令别样的春节多了些节日气氛。有位女同学因当初高考复读了两年，比同班同学年长些。她在群里说新近学了葫芦丝。大家闹哄着让她展示一段，增添气氛。随后，那女同学上传了一段吹葫芦丝的视频，还戏称，年前买的新年衣服终于有机会穿上展现了。依依点开视频，脑子蒙了一下:那个拿着葫芦丝的，花白头发的老奶奶是谁？定睛看了后，认出是那位女同学。怎么同学聚会才过去一年，人就变成这样了？转而明白，特殊的日子里，餐饮理发店都是关门的，想必同学们平时的光鲜亮丽都是美容美发师们的手笔，就拿染发来说自家是不会的。依依突然伤感起来:都说特殊的岁月是照妖镜 ，照出人性的善恶。可没想到顺带也一把扯下中年的精心妆容，连同人世辛苦劳作强作欢颜的尊严一齐扯下。依依默默地在群里点了大拇指，赞了那位女同学的葫芦丝演奏。其余同学也有不少人点赞，但那天再也没人再像平日里闲聊什么，不仅如此，一连好多天，素日热闹的群里都是默默无语。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的沧桑袭击着每个人。

    年后开工，在路上巧遇当年舞蹈系的学姐，虽然戴着口罩，但学姐依然认出依依。依依很开心，刚走近学姐。依依忽然发现学姐的长发，头心中间一圈白发。脱口而出

      ＂呀＂

    学姐问:

  ＂怎么了？＂

    依依将原话吞下，出口的话语变成

  ＂身材还是这么好！＂

      学姐笑了，看上去很开心。学姐摸了摸依依头发，说了句:头发真好！寒喧几句后，相互别过，各忙各的。看着学姐背影，依依心中感慨，那个在校青春逼人的学姐也渐行渐远了。岁月多情，何曾忘了谁？岁月无情，又何曾放过谁？

      晚上，梳理长发，依依知道自己的发质是随父母，如今虽依旧黑亮，但那又如何？终究难敌岁月，也会青丝变白发。依依忽然能理解那些上了年纪的女子为什么披着直长发了:那丝丝缕缕随风飘扬的长发牵绊的是流转的岁月，以及是对青春芳华的不舍……

      依依将长发梳顺，轻轻绾起，盘了个低发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慨:岁月有情亦无情，朝为青丝暮成雪。

    古往今来，常把青丝喻情丝。却原来，青丝结，丝丝缕缕扣结的是如烟岁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