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美吟》看林黛玉的人生观(4):明妃

其三: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明妃就是我们熟悉的王昭君。

汉元帝建昭元年(公元前38年),朝廷征集天下美女,当时南郡秭归(今湖北省)王昭君入选其中。从全国征集的美女数以千计,皇帝无法逐一亲视,便由宫廷画师画成肖像以供御览。宫女们为早日得到皇帝宠幸,争相向画师行贿,以求将自己画得更美些。

王昭君生性耿直,不肯行贿,所以被画师毛延寿丑化,并在肖像面颊被点一颗丧夫落泪痣。五年后,汉元帝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匈奴王呼韩邪携贡品来长安朝拜,提出和亲的请求,汉元帝同意,王昭君遂自请愿嫁出塞。依照朝礼,汉元帝召见即将成为匈奴王后的宫女,方知天下竟有如此绝色佳人,随即追究画师毛延寿,并一怒将其杀之。

正如宝钗所说历来咏昭君的诗非常多,而且各出己见,宝姐姐随手就举了两例,一个是王安石的“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个是欧阳修的“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林黛玉的不同之处是她特有的女性视角,第一句“绝艳惊人出汉宫”,写了即将出塞的昭君惊人的美貌,后一句却是“红颜命薄古今同”,这一句很大,给古今“红颜”下了一个大的论断——命薄。

红颜命薄,这是林黛玉为古往今来所有女子的一声长叹。

封建社会三从四德,把女性从出生到死亡全都钉死,未嫁时从父,嫁人了从夫,夫死了从子,她们一生都被强行按头,不管她多么聪明精干都必须屈从于男人意志之下,她可以做女儿、做妻子、做母亲,唯独不能做自己。

她们人生的每一步都活在预制的剧本里,纵然再美也只供悦人而已,像案上的一束花、墙上的一幅画,待到年老色衰便被人所厌弃,这就是古今红颜一生之薄命。

后两句“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这两句非常有力度。

轻颜色,对女子的轻视。皇上征集的女子太多了,一千多人,选择恐惧症都犯了,便让画师画成画像,看谁顺眼就临幸谁。也许在封建社会这不算什么,但林黛玉自我觉醒之彻底远超很多现代人,这样赤裸裸地物化女性,选性伴侣还不如在菜市场上挑白菜郑重,真的哕了。

畀(音bì),交给。即使你皇上再轻贱女性也不能把予夺权交到区区画工手中,画工给开个美颜,把人画漂亮点,就能讨皇上欢心,这画工权利可太大了,所以宫女们便争先恐后地贿赂画工。

本来就“命薄”,这一来更薄了几分,自己的命运被皇上(夫君)掌控也就罢了,竟然还被一个小小的画工所掌控,林黛玉的感叹一重深似一重。

年轻漂亮的女人就像一只猫,一只娇俏的小玩物,美好却可悲。

御猫,宫廷里的猫,与漂亮女人一样,都是权贵的宠物,可以玩乐,可以锦衣玉食,可以畅快地享受春光,唯独不能有独立的思想。

胡烟《见山》

《见山》(尚未正式出版)一书中对朱瞻基《唐苑嬉春图》的描述极其精准,那一只只怡然自适小猫咪就是王昭君们的生存状态。她们只须美、只须安静的存在、只须如盛宴般被人尽享。

朱瞻基《唐苑嬉春图》(局部)

林黛玉写昭君也是在写她自己,以黛玉顶级的美貌与才华,在那个社会中却只能做一只春苑的小猫,摇着尾巴乞求主人的怜爱,为了争宠甚至要巴结画工,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如果你细细读这首诗就会听见林黛玉无声的呐喊——她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要摆脱这被万般摆布的无常命运。这是封建社会贵族少女的意识觉醒。

世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这是极度的清醒,亦是极度的孤独。

林黛玉睿智而清醒,孤独且勇敢,以一己之力对抗着庞然的社会规则,她就是这么一个酷到骨子里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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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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