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奈何，奈若何
01
“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
“穿越了，千个万个，时间线里，人海里相依……”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双人床上，林冬翻了个身，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来，他却任其兀自唱着。
一首歌播放完了又重复响起，除了父母没有人会给他打电话了，除了父母，也没有人会如此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打给他了。然而他并不想和他们通话。
“想见你每个朝夕，想见你每个表情，想穿越每个平行，在未来和过去紧紧相依……会不会你也一样，等待着那句我愿意。”
音乐停止了，他的心好像也跟着离开了。在这个无尽的黑夜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挣扎多久，还是越陷越深。
自从那场车祸过后，他整个人都颓废了，整天浑浑噩噩。如果不是考虑到年迈的父母，他肯定随可可去了，一定不会独活于世。
那天天清气朗，他驱车载未婚妻顾可可去拍婚纱照。
车上放着音乐，顾可可坐在副驾驶上跟着音乐欢快地唱着：“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要不是你问我，要不是你劝我，要不是适当的时候，你让我心动……”
他的心情也跟着飞了起来，嘴里哼唱着旋律。
“我唱得好吗？”
可可歪着头蹭过来，抱着他的右胳膊问他。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像有星星在闪烁，嘴角大大地扬起，露出一颗调皮的小虎牙。
“那必须的好啊！也不看看是谁老婆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在身旁欢乐地大笑，他在一旁看着她，也眉眼带笑。
那一辆本应该载着他们奔向幸福的车却在下一刻撞上了右侧突然横穿过来的大货车……
02
林冬本能地朝左打了方向盘，当他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他抓住每一个进入病房的人问：“顾可可在哪个病房？她怎么样？和我一起被送来的那个女孩子你知道吗？她怎么样了……”
“你躺好，先把伤养好再去看她，不然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担心的。”
只有一个声音温柔的女护士这样回答他。
“我多久能好？”
“脑震荡不严重，大概五到七天吧，右小腿骨折刚做完手术，至少也要一个半月了。你好好休养吧，会好起来的。”
“顾可可呢？我能去看她吗？”
“你好好休息，已经联系了你的家人，他们应该快到了。”
护士说完便离开了病房，轻声关上了门。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心脏，他不敢想，只好默默说服自己再过几天就去看她。
直到他的父母风尘仆仆地赶来，泪眼婆娑地站在他床前。
“妈，别哭了我没事，这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可可怎么样了？你去看过她了吗？”
她握着他的手哭得更大声了，那一瞬间，紧紧握住他的心的那双手“轰”地一下突然就松开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爸……”
他的父亲别过了脸，他分明看见父亲眼角滑落了泪水。
“爸，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
“妈，你说，可可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好，你们都不说是吧，我自己去找，我自己去找！”
“你的伤还没好，你快躺下，听话啊快躺好。”
他仍是挣脱着要下床去找她，他的母亲双手合力抱住他的腰，纵是如此也快要拦不住了。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只想马上见到她。
“她已经走了，车祸当天在送医的路上就没能挺过去……”
他的父亲转过身不忍看他，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想哭就哭吧，人死不能复生，你振作点。”
父亲转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哽咽地说道。随后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抱着他低声啜泣的母亲和呆若木鸡的他。
那一刻他突然哭不出声音来了，眼睛呆呆的，张着嘴一动不动，也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心里那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心用力地揉搓，每痛上一分，便有两行清泪簌簌流下。
父亲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独自抹着眼泪。许久从病房里传来绝望的一声喊叫和一阵玻璃器皿杂物落地的声音，他看了房门一眼，听见声音慢慢小下来，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人啊，都是命。”
03
母亲怕他撑不住，劝他说葬礼就不要去了，二老代过礼数就好，他还是坚持去了。
一身黑西服，拄着拐，大大的墨镜遮住一脸的憔悴，惨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好像微微一张就会有铺天盖地的悲伤喷涌而出。
墓碑上清丽的脸庞依然在温柔地笑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抚她的脸，却看见他的岳母扑上去抱住墓碑恸哭起来。岳父上前虚扶了一把，也跟着掉眼泪。
他突然就放下了伸出去的手，默默地在一旁看着。眼泪已是没有了的，早已在许多个夜里静默地流尽了，甚至伤了眼，以至于白天必须戴墨镜来护眼。
好一会儿人群慢慢散去，只剩下岳父岳母，他的父母亲和他。他正想上前去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目送岳父岳母相互搀扶着离开。
回到家后，他便像一株枯萎的植株，在没有水和土壤的床上一天比一天干枯。
他们的婚房也不再是温馨的样子，他将窗帘全部都拉拢来遮住了阳光，屋子里暗暗地一片，即便是这样，他也每天戴着墨镜，睡觉也不会摘下。好像这样便能封印住所有悲伤和痛苦一样。
除了每天必须进食些外卖食物，他每天都会躺在他们的婚床上睡觉。这是他最愿意做的事情，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见到可可，一切就都还和从前一样了。
他们的婚纱照特别好看，可可穿婚纱的样子美极了，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婚礼上她朝他款款走来，娇俏大方，美丽可爱。
他们每天都粘在一起，一起做任何事情，一起睡觉，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洗澡，一起做所有美好的事情……
他带她去看海，她最喜欢大海了。她的裙袂翻飞，笑声迷人，大海的蓝也只是她的背景板。
他带她去滑雪，害怕运动的她竟然一学就会，像一个精灵穿梭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
他带她去西藏，一起抚过转经筒，一起诵经。穿藏服的她也是那么好看，她一如既往地那么爱拍照，一边维持着姿势，一边从牙缝里催他：“好了没有啊？脸笑都僵了，快点呀。”
……
他还想带她去更多美丽的地方，还有好多好多美好的事情想和她一起做……
可是只能在梦里，他觉得没关系。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愿意。
所以当他收到那个盒子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选择了她。
04
“叮咚！叮咚！叮咚！”
林冬被一阵门铃声吵醒，他皱了皱眉，并不打算去开门。他没有点外卖，不知道是谁认错了门。
“叮咚！叮咚！叮咚！”
门外的人没有要停的意思，他有些恼怒了，皱着眉摸索着走到门口开了门。楼道的光透过墨镜显现出一条空荡荡的走廊，电梯口墙上的数字慢慢朝下滚动。
人已经走了。他蹲下拿起门口的盒子。
漆黑的一个盒子，小小的，只有他给可可买的放钻戒的盒子那么点大。
他很奇怪，这是谁寄给他的快递？是给他的快递吗？这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快递。应该说是谁故意放在他门口的。
他转身关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随手打开了盒子。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便扔在了地上。
房间的灯却突然开了，房间里的垃圾盒子，没吃完的外卖，呈现在眼底。他有些惊讶房间竟然这么脏乱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希望改变什么？”
一个机械的声音赫然出现在房间里。
他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只见一个迷你的机器人从地上腾空而起，慢慢来到他面前与他平视。仔细一看却不是实体的，倒像是3D投影。
他觉得是自己产生幻觉了，于是径直往床边走去。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希望得到什么？”
他重新躺回了床上，试图重新进入睡眠。可是那个声音也跟着在床前响起。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想做什么？”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希望那场车祸不曾出现。”
他想把这幻觉赶走，只好回答它的问题。
果然机器人消失了，声音也消失了，卧室门口的那抹光亮也消失了。客厅的灯应该也关了。
他没有多想，继续睡去了。
05
“快醒醒，快醒醒啦！”
窗帘被一下子拉开，大片的阳光倾泻进来，他本能地用胳膊挡住眼睛。
被子被一下子掀开，一个温热的身体压上来，在他的唇上印上一个温柔的吻。
“快起床啦懒虫，今天约好了要去拍婚纱照呢。”
他抬起手，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了可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他连忙用手揉了揉眼睛，真的是可可！
他颤抖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是她，是可可。他一下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好像要把她箍进身体里一样。
“可可，可可，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轻点，喘不过气了，干嘛抱这么紧，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今天不是要去拍婚纱照吗，你就要成为我的新娘了，我太高兴了。”
他不动声色地擦掉兴奋又喜悦的泪水。
出发前他特意选了另外一条路线。
车上放着音乐，可可坐在副驾驶上跟着音乐欢快地唱着：“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要不是你问我，要不是你劝我，要不是适当的时候，你让我心动……”
他的心情有些忐忑，这同样的音乐，会不会……
“我唱得好吗？”
可可歪着头蹭过来，抱着他的右胳膊问他。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像有星星在闪烁，嘴角大大地扬起，露出一颗调皮的小虎牙。
“那必须的好啊，也不看看是谁老婆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在身旁欢乐地大笑，他在一旁看着她，暗自祈祷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这时公司的电话果然又打来了，这次他想也没想就按掉了。
“怎么不接啊？”
“不了，好好开车，你的安全最……”
话还没说完，右前方一辆大货车横穿过来疾驰而过，幸好他看见了刹车踩得及时。
“好险啊，林冬你没事吧？林冬，林冬？”
“我没事可可，没吓着你吧？”
“太吓人了，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说不定我就归西了。”
“好了可可，别说不吉利的话了，还好车速不快，我得先处理下急刹追尾。”
“好吧，你处理吧，我就是头有点晕，一会就好了，我没事，你先处理。”
06
他们躲过了一劫，顺利地拍了婚纱照，婚礼也如期举行。婚后的日子也是其乐融融，蜜里调油。
他打心眼儿里高兴，他终于又重新拥有了她，还和她拥有了一个小家。
不久可可便怀孕了，他对她说：“好好在家养胎，有我在呢，我不会饿着你们娘俩的。”
“我这才刚怀上呢，肚子都看不出来，没事的……”
“听话，明天就去辞职，好好在家里休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霸道地打断了。她只好同意，心里还在暗暗笑他，这个男人，也太紧张了吧。
她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失去过她一回了，又怎能不紧张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也开始行动不便。预产期也快到了，他的工作却越来越忙碌，晚上也回家很晚。
他只好拜托了他的母亲赶过来照顾她。
这天是可可怀孕第38周要去医院产检的日子，本来说好他陪她去的，以往的产检他都尽量请假了陪着她一起去。
但这次公司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他的项目出了问题，必须马上紧急处理。他不得不再次爽约了。
“产检要不明天再去吧？”
“时间过了就不好再约上了，没事你去公司吧，我让妈陪我去好了。”
“好吧，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好。”
07
“喂？您好，请问是是林冬吗？这里是**市第一医院……”
手术室门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守在门口一遍一遍走过来又走过去，最后瘫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他把双肘撑在双膝上，双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似乎那样能给予他力量。
“可惜了，可惜了……”
他隐约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机械的声音在说“可惜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他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也没有什么异常。
这时医生推门出来了。
“怎么样了医生？”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握住医生的双手瞬间滑落下来，他整个人也滑落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可可……”
“想哭就哭吧，人死不能复生，你振作点。”
他的父亲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起身背过身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他呆呆地瘫坐在原地，哭到不能自已，没了声音。
许久父亲过来说：“你母亲刚从手术室出来，脑震荡，右小腿骨折，还好性命无忧。”
他的身体动了动，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将他搀扶起来到椅子上坐下，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抱在怀里。
一双树皮一样的大手抱住他，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想要为他抚平这悲伤与苦痛。
父亲眼里也噙着泪水，他不懂他的儿子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慢慢地他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奈：“人啊，都是命”。
08
处理好可可的后事，当他回到他们的家，他只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没有水和土壤的器皿里，自己好像一株枯萎的植株，在那一刻慢慢地越来越干枯。
这种感觉他突然觉得好熟悉，好像发生过一样的熟悉，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索性他也就不想了，他将所有的窗帘都拉拢起来，戴上墨镜，合衣将自己像货物一样卸在床上，连同千万斤重的疲惫和失意一齐卸下，沉沉地睡了。
“叮咚！叮咚！叮咚！”
一阵门铃将他吵醒了。
“不好意思，不是这家，他的人生已经重来过了，还是不懂珍惜，可惜了……”
等他开门后，发现门外空无一物。
“啪！”
关上门，他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不一会儿，他又梦到了可可……
2020.06.28
桑榆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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