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间风月谈: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和豆角之间是有恩怨的,有长达好几年的时间闻不了豆角的味道,母亲烹调不得法,导致一家严重中毒,不过,时间治愈了我的创伤,我忘记了前嫌。
种豆角很合算,她省地方,不用给她购置华屋美厦,寸土即可落脚。在住平房的那年月,年年夏天,母亲在洒种的地方插好了竿子,她就张罗着长叶开花,享用起自家的青春岁月。她身段修长,怀揣玲珑的豆子,踢着脚在风里闲闲地晃着晃着,像在弦上舞蹈的音符。她的花真小,小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粉紫色的,青白色的,自管自的,细细碎碎地开起来,风也好,雨也好,不用我多愁善感地怜惜她是红肥了还是绿瘦了。
她是邻家女伴,探头过来谈笑片刻,又悄然离去,我知道她住得不远,招手即来的,因此从不惦记想念。天天见面相熟了,自有一份亲切情谊在其中,饭桌上少了菜,出门抬手找她救急,一摘就是一把,方便得很,不用说什么谢谢。
在田园植物中,她是最有风情者之一,若在篱笆下洒种,她自会把篱笆绕织成一幅图画。
她成为厨下的常客后,被掰角抽筋,断成几截后不再是本来面目。豆角焖面,干煸豆角,豆角炒肉片,豆角烩菜……翻开菜谱,与豆角有关的菜肴很多,她荤素都来得,水里火里油里都去得。干煸豆角尤其讲究火候,半是爆炒,半是干煎,看高温下的她,熟透到绵软还不能被放过,必要她变得焦头烂额的程度,才是上品。
所以我看一盘荤妆素裹的豆角,不免要起一点点感慨。
我仿佛在看自己,少年时候有筋骨有锋芒,不知道世故是何物,我行我素,大摇大摆,无所谓流言蜚语,碰多了钉子,吃够了苦头后,被生存无奈地改变了。改变是不知不觉的,角被掐,筋被抽,低眉折腰,绵软温和。
被盛在盘子中的豆角,是有世故的豆角,是厨房中熟练主妇的面目。
只是,再烟火满面的主妇,也有在深夜里梦回年少时光的时候,会惊心一刹,为自己今日的面目怅然失所,记起在篱前架上,朝朝暮暮,缠绵相绕,垂垂罗苏般的美丽青春,只一句“记得当时年纪小”,就忍不住牵绕出很多过了的心事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07.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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