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遥遥,人途茫茫
我们会遇见这样一些人,你似乎总有可以对付她的办法,但后来你发现,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只要她一哭你就毫无办法了。更糟糕的是,面对你的时候,她似乎总是想哭就哭了,不需要酝酿,不需要准备,甚至是前一秒她还在微笑着。
有一年冬天,我在孟连线路边驻扎了很久。那里的冬天特别寒冷,但是有一种红色的花,像是用纤维编织成的灯笼,却在路边开得格外鲜艳。它们的花期很长,从我刚到那里时就盛开着,直到我在年前离开的时候,还一直在盛开。
很多事,回忆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朵花在窗台上凋谢,像是一首歌在午夜里响起,像是翻开的书停留在你最舍不得翻过去的那一页。
房子后面的山上,有一片甘蔗地,没事干的时候,有时我会爬上山去地里掰一根甘蔗。甘蔗地边上铺满矮小的青草,我会躺下来嚼着甘蔗。我似乎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甘蔗,但那时候又觉得特别的甜。那时候在那个地方除了那片甘蔗真的没别的可吃。
那是一段我光着膀子,有姑娘盯着我看,却没办法吹哨子的日子。
有时银河里洒下来无数雨滴,洒在我们头顶,洒在漫山遍野,洒在我们眼前的河里,洒在河边那棵开着花的攀枝花树上。
攀枝花会在雨滴里落下来,雨滴在半空和花朵分开,四散分离,噼噼啪啪地在风里飞向山里的枝叶间。攀枝花继续向下掉落,落进河里,在河里砸出水花,顺着河水向远处流走。也有花朵会掉进枝叶间,在叶子、枝条上翻滚。会抖落着雨滴,露珠,在漫山遍野的呼呼声中砸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趁着时间在枝叶间被惊吓的瞬间,做一场喜欢的梦。
有信从远方来,是我喜欢的字体,是我最喜欢的钢笔写的。
有车停在路边,有人从车上下来,是我最想见的那群傻子。
也有什么声音,响彻云霄。
倘若有一天,我不能穿了立领的衬衣招摇过市了,我会干了屋子角落里所有的酒。有时我会光着膀子那样想。
记忆绵长而娇羞,在遥远的边境线上,被路过的车带起阵阵灰尘,在空中萦绕飞舞着,最后落到路边屋顶上,或者也飞进了林间。
我发呆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可能是我发呆的表情吓到了别人,抑或是他们不忍心把我拉回现实。
从我们住的屋里看出去,河对岸是贫瘠荒凉的山。有松树突兀地立在山顶,有一种暗红色树皮的乔木在靠近河边的地方。风吹过的时候,松木间哗哗哗地,离河边近的地方就呼呼呼地……
像是讲故事的人,在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喝醉了;像是做梦的人,梦做到一半的时候,被吵醒了。
有一个傍晚,阿秋坐我对面,他矮小而健壮,有些像腋毛一样的头发胡乱地长在他那如同外星人一样的脑袋上。他手里拿着一瓶啤酒,猛地喝了几口。
“女孩子娇小玲珑被喊萌妹子,像我这样的矮小的男孩子,应该被喊什么呢?”他满怀期待,甚至忍不住跟我碰瓶。
“你真的想知道?”我和他碰瓶,真诚地问他。他点点头。
“武大郎,古来有之。”我于心不忍,但又不能骗他。
那是我醉得最严重的一次。阿秋曾放言,如果那晚我没喝醉,我肯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在我大醉之前,阿秋也已经快不省人事。
“我想找个老婆,你有什么办法?”阿秋红着脸,又在征求我的意见。
“你去找个麻袋来,我告诉你。”我摇晃着脑袋,作努力思考状。
后来半夜醒来的时候,我脚下真的多了一个麻袋 。我吓一跳,好在我没有说出具体计划前,已经醉倒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拿了麻袋去路边随便套一个姑娘,扛着就往家里跑。那是先前我要给阿秋出的主意,好在没有付诸行动。
被许多人走过的路,在山谷间形成印记。踩平了青草,抹平了石头,与流经岁月的河相行,没有尽头。
有时阿秋会在早晨、中午、傍晚、夜里的任何一个时间里唱歌。我听得懂他唱的每一个字,但是把他唱的字连起来,我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像是一本书,他也需要爱他的那个姑娘来翻,要不然都是迷。
有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在时间与生活窘迫间建立起了一道鸿沟。但是我们却用一种有些残忍的情怀去自我安慰式地填了起来。这种方式有时固执得坚不可摧。
我们会顺着江边一直往下走,很多夜里。
夜里的江水平静地流淌在山谷间,似乎都没有了白天时的声音。
有时我们会对着江水怒吼,江那边回荡着我们的声音,路边的攀枝花还在夜里盛开着,有月光打在花朵上,洁白中带着一种反光一样的亮。
砰地一声,花朵落进江里。
“看,我的声音惊掉了攀枝花。”阿秋会这样说。
然后他会吼得更大声。夜里空旷,没有飞鸟经过的山岗的声音,岁月里没有时间流逝的声音。
我曾捡起一颗石子,从江这边打向江那边,石子沉进水底消失不见。
我也曾把许多心事,装进那颗石子,让它去海底生根发芽,长出珊瑚结出宝石。
再往前走,是一个小镇。小镇被路分成两半,江水在左边。
有破旧的房子,屋檐塌了一半,门口是没有收走的摊子,还有没有卖完的黄瓜。阿秋会拿起其中的一个,嚼了起来然后破口大骂,“没良心的东西,坏了的东西也不收走。”
有的摊子上盖着塑料,在中央形成一个小小的窝,有雨水在窝里积成水洼,月亮和星星在夜里都落进这小小的水洼里。
再之后,我们就会往回走。
我们老去的皱纹始终追赶着时间,在夜里悄无声息地与之齐头并进。
阿秋与我也一样,尚没有皱纹,但头顶的白发在星空下摇曳着。
路一程山一座,眼前万里无姑娘。
江的对面,在那些暗红色树皮的树下,闪耀着许多萤火虫。阿秋异常惊讶,“快瞧快瞧,那边许多萤火虫。”
后来我再回想起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那么多萤火虫,在一个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恋的夜晚。
我有时想,可以就这样让心事无边无际着,等着岁月在某个时候,悄然为我在大地上撬开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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