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之“别调”
韩愈(字退之)是何方人氏,历来有所论争。吾乡因有韩愈墓园,又经乡里学者多方考证,后得官方认定,韩愈归属吾乡,暂时落了尘埃。
对此,我是略有存疑,但并非有什么考据功夫加以指证,只是单纯以为,将墓地做一考古性发掘,无需翻故纸、打嘴仗,真假自然分明。但终究无人行此事,原因不好惴测,也就只好想当然罢了。
对吾乡而言,这自然是件好事,有了可以依傍的名人,自然也就多了份荣光。这点俗意吾亦不能尽免,所以偶尔读到和韩愈有关的事,也是忍不住聊记一二。不过,所记稍别于正统,算是“别调”吧。
民国作家曹聚仁有《古文》文章,言及“文起八代之衰”,中说:“还有一句常谈,叫做‘韩退之文起八代之衰’,这句话是北宋文人苏东坡说的,好似金科玉律,可做定论了,如不知这句话,真是胡说八道,不足为据的。假如你生在北宋初年,那时欧阳修还未出世,你若着笔写一部中国文学史,那上面会有韩退之的地位吗?不见得吧!大家且把欧阳修《记旧本韩文后》看一看就明白了。欧阳修说:‘予少家汉东,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尧辅,颇好学,予游其家,见其敝簏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因乞以归读之,是时,天下未有道韩文者……后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补缀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韩文遂行于世。’这一事实告诉我们,从晚唐五代到北宋初年那百五十多年中,连韩退之的姓氏都没有人知道,也没人读过他的古文,还谈什么起衰不起衰,晚唐的文风正是初唐的文风,和六朝文同一趋向,又起了什么衰……”韩退之一世之名彩全在这一句话上,经此一说,倒是大可商榷了。
明人张岱的《夜航船》,记了韩愈一则趣事:“韩昌黎夏日登华山之岭,顾见其险绝,恐栗,度不可下,据崖大哭,掷遗书为诀。华阴令搭木架数层,给其醉,以毡裹缒下之。”不想韩愈如此恐高,登华山下不来,吓得大哭,写遗书诀别。亏得华阴县令组织人手搭了几层木头架子,再把他灌醉,还要用毯子裹着,用绳子把他传递下来。想想当时韩大人的狼狈相,也是令人忍俊不禁。
清人姚鼐所编《古文辞类纂》卷十六,将韩愈的奏议《论佛骨表》和《潮州刺史谢上表》编列在一起,不知是编者无心,还是我这读者有意,两篇文章连着读来,竟别是一番讽刺的意味。前篇“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冒杀头之险,慷慨激扬,痛批佛法之害,风骨卓然。其曰:“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忠胆之气扑面。后篇则急转而下,言及所谪瘴疠蛮荒之地,苦不堪言,日与死迫,悔不当初。其曰:“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上表陈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万死犹轻……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无任感恩恋阙惭惶恳迫之至。”云云,哀乞之状,不复有加,与前判若云泥。
想来,韩大人虽在潮州办了几许好事,政声还算不错,但骨子里仍旧厌恶那里的穷山恶水,怀念京城的富贵安逸,一旦皇上见招,也是媚态尽显,大装可怜见儿。好端端一个正直伟岸的大儒形象,被一篇言不由衷的感谢信折了腰杆,令人好不唏嘘。
共有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