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夏情仇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正是农历六月中大暑节气,中伏时候,夏季已接近尾声,夏秋之交,大气迫不及待地把空中的热压向地面,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正午时候,烈日当空,道路、田野上热浪翻滚。在这样的节气里,动物比起人们更接近于自然,更容易感知节气的变化,它们都躲了起来。鸟儿也不见了,只有知了躲在树的稠密处,苟延残喘地叫得躁得慌。路上的行人更是少之又少,但凡家有三斗米,又没啥要紧事的,不是躲在家里,便是找个阴凉处避暑去了。

然而,此时此刻,出西京的官道上扬起一团团尘灰,原来有一辆马车奔驰而来。赶车的车夫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短装,长着一对稀疏的眉,一双细长却异常凌厉的眼,一头稀疏凌乱的头发,两鬓泛着灰白,却有着一脸格外不协调的浓密的络腮胡。只见他的口中不停地发出“驾驾”的声音,不停地用右手中的马鞭儿抽打着看起来早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儿,形色匆匆。马车在疾驰中带起的风掀开后面车厢窗户的帘子,尘烟中隐约有个女子蒙着脸坐在其中。看不清楚她的样貌。

出西京大概几百里外,有个赵家堡,因了村子坐落在一个山坳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十分偏僻。近几天,有个人开了一家茶肆在村口。通常来说,茶肆都开在闹市之中,人们喝茶消暑,夏季岂不是茶肆的旺季?开在那样的僻静处,又在那样炎热的季节,店主人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是他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日日里除了应付稀稀拉拉的几个过路客之外,他一个人摇着蒲扇,一壶茶,自斟自饮,颇为自在。

这一天,夕阳渐渐落山,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农人们日出而作,日暮而息,除了若有若无的几声犬吠之外,农人们基本已经安歇,原本没有多少人的村子里一片寂静。茶肆主人收好了桌子,茶具,正待关门安寝时候,听到门外有些动静,他穿过还没插好销的门缝看到一张右边眉毛上有道刀疤的脸正贴着门缝往里瞧。茶肆主人大吃一惊,反手摸到枕头下面的物件时稍微迟疑了片刻之后选择转身在桌上取了一根筷子藏在他宽大的袖子里头。

他起身镇静自若地装着准备去插好门销的样子,然后惊讶地发现了对方并打开了门问:“客官何事需要帮忙?”那人见主人开门了,急忙闪进屋里,拿出些银两来压低声音说:“能否沽些酒菜,好供路上备用?”店主人抱歉地说:“本店地处偏僻,平常除了喝茶的过路客,很少有要酒菜的,所以店里没有准备,客官若是需要,自己倒是有些家常食粮可以匀些给你,但也只够一个人一两天的量。”

那人听了,稀疏的眉皱在一起,那道刀疤让他的脸看起来显得十分凶悍,他明显非常着急。他的两只手随着他的内心起伏显得无处安放,它们使劲拽在一起,青筋暴突。过了一会儿他说:“也罢,那就先要了这些吧,先解了燃眉之急 。”说着他接过店主人手中的食物,欲转身匆匆离去时,店主人说:“看客官似乎要走长途,客官若是不弃,眼下天色已晚,本店虽然简陋,却还备有两间薄房可供过往旅人安歇过夜,在下顺便也借以赚些碎银糊口。待天明在下再帮客官置办些酒菜干粮也好带着路上食用,不知客官以为如何?”

那人听了颇为踌躇了片刻说:“我还有女眷随行,待我去与她商量看看,看看她的主意如何,再做定夺,那就劳烦店家稍等我们片刻?”店主人连连点头。那人去了一盏茶功夫,赶了马车过来了。停下后,他从车上扶下来一位蒙脸的女子。店主人提着马灯走在前面引路,灯光下他瞥见那女子大概二十岁的年纪,身材婀娜,眉心有一颗红色朱砂痣,平添许多妩媚。店主人看着那棵朱砂痣心中一动,挑了挑眉,随即平复下来,脸上不露声色。

店主人安顿好了那貌似父女的两位客人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躺下。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心潮起伏,许多陈年往事一下子如浪潮般涌来,他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轻轻把耳朵贴近墙壁,凝神听了听隔壁的动静。隔壁住的那位男客人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声响,想必有许多事情需要绸缪所以难以入眠,到了二更时分开始鼾声如雷。大概已经困极,店主人不禁自顾自地微微点了点头。

他正想翻身入睡的时候,听到窗台有熟悉的声响,起来推开窗格借着月光一看,窗台上站着一只灰色的信鸽。他开心地一笑轻声道:“小灰,好样的,你总算还记得我。”随即把鸽子抱了进来,从它腿上褪下一个小竹筒抽出一张小布条看了看,又把另一张已经写好的布条装进竹筒,重新绑好,又把灰鸽子放在自己的手中,喂了它一些玉米粒。那鸽子竟然十分安静地歪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店主人,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就从窗户飞走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店主人去了一趟村中的早市,买了几斤熟牛肉,打了几斤酒,还顺便买了一些糕点回到茶肆中来。那两位客人早已经醒来,正坐在他的厅堂等着他。看他回来时手上提着许多食物,那男的脸上一阵狂喜,他快速上前一下子把食物拿了过去,口中说着:“有劳店家”。接着随手扔过来一锭银子。那银子掉到了地上骨碌碌转了一圈,店主人迟疑了片刻,正欲俯身去捡,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亮光一闪,他本能地侧身闪过。只见那男人脸上的络腮胡已经不见了,他已经不再伪装自己,手执一柄钢刀,欺身上前,凶相毕露。店主人道:“好你个恶人,竟敢恩将仇报。”

那人恨恨地冷笑道:“别装了,看你刚才的身手并不简单,是官府派来抓我的吧。”店主人发现被他识破身份,干脆自报姓名:“我乃殿前一品侍卫张轩,大胆贼人,还不伏法?”那恶人听了嘲弄道:“乳臭未干的小儿,想要让我武康伏法,你还嫩了点。”接着抬手一挥,一阵烟雾弥漫开来,张轩没料到恶人会来这么一下,顿时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视物不清,冷不防肩头中了一记飞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那恶人趁着烟雾未散赶紧拉过女子的手道:“香儿快走。”不曾想背部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就往前方地上扑了下去,接着腰上又一阵刺痛,他努力爬了起来没走几步又摔了下去。接着他被人翻了过来,他看着眼前晃动的模糊的身影,认得是他的女儿莲香。他困惑地看着她艰难道:“香儿,你为何杀我………?”“为何?你问我为何?”香儿悲愤地甩过来一条满是血迹的手绢说:“你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武康虽然中了香儿两剑血流不止,但还不至于致命。他艰难地挪到墙根下靠着,喘了几口气,拿起满是血迹的手绢一看,上面写着:“香儿,武贼不是你的生父,他是你的杀父仇人,娘亲不堪受辱,今日去天上与你的亲生父亲团聚了,香儿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多保重。”

武康千算万算,没曾想今日要死在自己女儿手里。当年他原本也知道莲香提前了一个月出生,但他以为是李夫人不小心动了胎气引起的早产,他万万没想到莲香居然不是自己的亲闺女。此刻他看着眼前拿着短剑的香儿,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他痛哭流涕哀求香儿说:“如果你娘说的是真的,我虽然不是你亲身父亲,却也养了你二十年,你放爹一条生路吧。”莲香看他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样子,她想着这些年武康确实待她不薄,她不禁心一软手一松,那柄剑就掉了下来。

那武康见状趁机扑过去捡了短剑在手里,目露凶光,转身就一步步向莲香逼近,他咬牙切齿地说:“亏我养了你二十年,既然你不念父女之情,就别怪为父的心狠手辣。”可是就在他欲持剑行凶之际却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莲香闭着眼睛,吓出一身冷汗,她只听得耳旁“扑咚”的一声,有人倒下的声音,自己却一点儿事都没有,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武康已经死了,她松了一口气,顿时全身乏力,像散了架一样,又晕了过去。

莲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眼前人来人往的,仿佛十分忙碌。莲香想着自己的身世,想着现在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举目无亲,父母的仇也报了,自己似乎再无活在这世上的意义了。她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门去,看见眼前不远处有一片亮光,她就木木地朝着那片亮光走去。

话说张轩当时被飞镖击中肩膀,过了一会儿悠悠醒来,正赶上武康举刀欲杀莲香,他毫不犹豫地拔出自己身上的飞镖掷了过去,正中武康的后心,武康终于中了自己的飞镖倒地死了。当地的府衙接到张轩的飞鸽传书派兵赶来,见到武康已死,就把他的尸首和昏迷中的莲香一起带了回去。

张轩处理完公务,回头却不见了莲香,心急如焚,一路寻找至海边,见到莲香欲寻短见。他一个飞身上前,拦腰抱住,口中叫到:“香儿,不能啊!”莲香像中了邪似的不管不顾,使劲儿往水里冲。结果两人都掉进水里了,莲香一阵冰冷彻骨,顿时清醒过来,发现张轩也掉进水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暂且放弃了挣扎,跟着张轩回到岸上。

张轩扶着莲香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他看着莲香问:“香儿,你不记得我了吗?”莲香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一脸认真:“我记得啊!你不是张侍卫吗?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在这世上已经举目无亲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还有我啊,香儿,你再看看,我是你的元坤哥哥,你真得不记得我了吗?”莲香听了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她急忙掰开张轩头顶上的头发一看,上面有道疤痕。是的,是她的元坤哥哥,莲香止不住哭了起来。

原来莲香小时候,有一回元宵节,跟着奶妈下山去看花灯,走着走着就和奶妈走散了。没见过世面的她看到一个兔子花灯很是喜欢,但她不知道是要花钱买的,她欢天喜地自顾自地拿了就走,后来那摊主发现了,以为她是小偷,就一路追着她打。是元坤看见了上去帮他,结果被摊主打破了头,鲜血直流,再后来就留下了一块疤。此后莲香又常常偷偷溜下山找元坤玩,两人懵懂年少,两小无猜。直到后来某天被武康的手下发现,从那以后莲香被禁止下山。至今两人已有十年没见了,元坤大莲香四岁,已经是一个高大英俊的汉子了,加上稍微易了容,所以莲香一时没认出他来。

原来元坤这个名字是张轩的师傅给取的,他的师傅是个武功高强的世外高人,张轩跟着他习得一身的好功夫。一次正遇上朝廷选拔,他过关斩将,一举夺魁,成了殿前一品侍卫。这次协助西京府衙一举捣毁了武岳峰上一个横行十几年的山贼团伙,贼首武康潜逃在外。而当年轰动京城的新科状元被杀一案,据那些山贼供认,也是他们所为。

当年也是一举得魁的新科状元李德柱也就是莲香的亲生父亲,蒙当今皇上御笔钦点,少年得志,名动京城仅仅十个月。某天李状元携娇妻出外踏青,不想在路上遇见了贼首武康,他窥见李夫人天姿国色,不由得动了邪念,色胆包天竟然杀了李状元及其家仆,虏了李夫人上山做了压寨夫人。当时夫人腹中已有胎儿一月有余,为了孩子李夫人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终于挨到莲香十岁,把她交给奶妈抚养,给莲香留下一方写着真相的遗书撒手人寰。过几年,与莲香相依为命的奶妈也郁郁而终,只剩下莲香一人带着一身杀父之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报仇,于是乎阴差阳错就有了后来的一幕。

正如诗中写得那样,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莲香终于苦尽甘来,不仅父母的大仇得报,还意外嫁得好郎君,找到了真正可以依托终身的人。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生之为人,各有各的因果和福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版权声明:
作者:感冒的梵高
链接:https://www.techfm.club/p/67966.html
来源:TechFM
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THE END
分享
二维码
<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