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

小时候，因为跟父母住的小镇离农村的老家很近，我常常隔三差五地跑回老家 ，去找那些小伙伴们玩儿。

因为农村的孩子就象放养的小牛，无拘无束。正好小时候的我，也是个如野马般放荡不羁的孩子，所以就与他们一拍即合，玩起来特别地带劲。

我的老家是个偏僻的小山村，那时虽然已经通了电，但还没有电视什么的，娱乐以及物质方面都很是匮乏。

那时的人们都很期盼过年。因为过年不仅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每年春节的时候，村干部还会请来戏班在村中的人民会场唱大戏，这已经是村里每年春节的保留项目了。周围村子的人们听说了，也都会过来走走亲戚，顺便看戏，总之热闹非常。

每到那时候孩子们就会异常兴奋，欢呼雀跃。他们倒不是因为喜欢听戏，他们只是喜欢听戏时的那种热闹场面。还可以趁机向家长讨些零花钱，在会场里买些吃的。譬如：爆米花，糖果，瓜子，炒花生啥的。而那时候的家长们似乎要比平常慷慨许多。因为再怎样小气或者节俭的家长，孩子的压岁钱，多少总归是要给的。

我那时很开心地和那些小伙伴们在一起。没完没了，随心所欲地在会场里跑来跑去，吵啊闹的。

自古以来，戏台子似乎都是木质结构的，但是那时的戏台台下，只有洋灰抹平的土地，啥也没有，不像现在的剧场是有观众席的。

村民们家家户户自己带了长长短短的木凳子，竹椅子，早早地找准最佳角度占位子。大家都生怕让人家事先抢了好位置去，坐在后面的就只能看人家的后脑勺。所以村民们每到那时候总是争先恐后的，有时为了谁先谁后，还吵得面红耳赤的。

孩子们则楼上楼下，肆无忌惮地追赶嬉戏，到处尘土飞扬，很是讨嫌，引得大人们又打又骂的。可是都说孩性顽劣，骨头都轻贱得很，他们依然我行我素，玩得很是过瘾。

当时村里请的戏班子，一般都是福建当地的一些闽剧团。因为每次都在春节其间演出，所以演出的剧目都大同小异，出场顺序也差不多。都是村民们耳熟能详的了，大家甚至对演员也很熟悉，都能说出哪个演员演青衣，哪个演员演武生，老旦，哪个演员唱得好，哪个演员唱得不好等等。

民间戏剧产生于民间，来源于生活。来源于人们日常生活中口口相传的故事传说，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戏剧演出更是自有它神奇的艺术表现形式，它们用地方方言来表达故事情节。因此，即使是没有读过书的人也能看懂听懂演出内容，并且大家都还能哼几句有的没的。

几乎每次开场，总是后台伴奏的锣鼓先起，接着演员们先来一场“闹八仙”给大家拜年。铁拐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蓝采和提着花篮，韩湘子吹着笛子，张果老倒骑毛驴，何仙姑手拿莲花，扇着芭蕉扇的汉钟离，还有吕洞宾和曹国舅。他们八个站成一排，拱手作揖给看客送喜庆，送福、禄、寿。而后，正经剧目才缓缓登场。

我隐约记得，有老生一袭黑衣，面目沧桑，不停地摇头，长长的胡子也跟着左右甩着，披散着头发，脖子上戴着枷锁，手也被拷着。口中无比悲戚地“呀呀呀”地唱着，一步三踉跄地艰难踱步出来。有武生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握着马鞭，在台上一圈又一圈气喘吁吁地纵马急奔，后台的锣鼓跟着他的脚步紧密铿锵而来。

还有满脸漆黑，眉心有一轮白色弯月的包青天包大人，人还没出来呢，浑厚的戏腔已经先发制人。后面跟着几个侍卫，扛着三口大铡刀。我大概知道那是耳熟能详的《铡美案》之类的经典曲目。

印象较为深刻地是《铡美案》里扮“秦香莲”的青衣。扮演青衣的女演员一般都要有过硬的演技。只见她扮相秀美，一头拖地的长发，前额贴着亮闪闪的螺钿，穿着黑色或者深蓝色的戏服“伊伊呀呀”地边哭边唱着。大概演技太好了，总能赚来台下的看客大把大把的眼泪。

若是那时那刻，你跳出来，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看台下的看客们脸上的表情，投入得真如傻子一般。他们跟着台上的演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民间流传着一句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台上的是疯子，台下的是傻子。”真得好形象。

还有每当戏演到半场的时候，总会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只见他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绕着台子，唱着他的辛酸史。唱得声泪俱下的时候，就开始跪在戏台中央，台下的看客就纷纷往台上抛钱。

那时的人们经济都拮据，一般没几个钱，但是施舍是一种快乐，他们扔的大都是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有的人属于较富有的，则会扔上一角、两角的纸币。随着钱越扔越多，乞丐在台上会越哭越厉害，越哭越凄惨，捣蒜一般地磕头，有时要磕上二、三十分钟。

我通常会觉得她很可怜，倒不是因为她唱得辛酸，因为小时候的我压根儿听不懂她具体都唱些什么。而是因为，为了那些小钱，她要嗑上好长好长时间的头。

我觉得她实在是太辛苦了，我很为她难过。直到后来连我也会忍不住同情心地驱使，把自己没花完的，仅有的一点儿零花钱也抛给了她，她才打恭作揖地起身，退到戏台后面去。

至于戏里真正地演些什么故事，有些什么人物，除了记住了一些剧目的名称，其他的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只有那大红大绿，五彩斑斓的行头，那美丽闪烁的头戴花翎让我眼花缭乱；只有那震天的锣鼓声，声声在耳；只有那在戏场里跑来跑去，跳上跳下的那份无与伦比的快乐，让我记忆犹新地欢喜如初。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有人朝堂高坐，有人提靴牵马，锣鼓声声里，低头前行，唯恐踩乱了鼓点，唱不成一出精彩好戏。不同的是，我们的人生是没有剧本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只能选择前行。既然如此，那又何惧风雨兼程。也或许人生是不是好戏收场也不是太重要，没有什么人生是值得可惜的，因为只有这么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