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安了谁
夏天走了,秋天来了。长袖穿上了,秋膘正在往上贴。
金黄的叶子在街头飘荡。哦,不。是在心里飘零。
叶子才开始半黄不青,心情就已忧郁苦闷。云天依然拖着那条病腿,江湖神医易针那一针非但没有扎好云天的膝盖,膝盖在第三天的时候反而肿起来。整个膝盖淤青,看得令人心惊胆战。
但易针那天扎针的时候就说了,膝盖会在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会特别疼,这个疼痛是正常的,不要害怕。疼完以后就会慢慢好转。
正如易针所料,膝盖当天晚上疼的云天神经都没闲着,疼得他整晚都没睡着觉,第二天依然如此。但是第三天,还是这样。
云天便认为是易针扎坏了自己的膝盖,给易针打电话。易针很负责任,立马闪送过来一瓶喷剂。说只要将里面的药水喷洒在膝盖上,用手搓热,就应该有所好转。
云天收到喷剂后,立即喷洒在膝盖上,两三天后,依然毫无好转的迹象。肿未消,痛依旧。右腿伸直和弯曲依然艰难,只不过走路时比以前稍微有所好转。
每天明明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天气宜人。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笑颜,只有云天,愁眉苦脸。
脸上不仅写满了痛苦,而且还有忏悔。70岁的年纪,病痛的身体,内疚的心情,纷繁复杂,交织乱如麻。
疼痛是因为腿痛,忏悔并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他自己,在短短的三个月内,让一只加菲猫濒临绝死的边缘。在宠物医生医治无望的时候,选择安乐死,而另一只白猫,本无病痛,也陪着一起安乐死。
云天认为是自己亲手杀害了那两只猫,认为自己的罪行不可饶恕。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坏掉的膝盖便是猫对自己的惩罚,于是便自己都不原谅自己。
秋天一天天过去,悔恨一天天加深。云天不知道怎么过心里这个坎儿,逢人便说起那两只猫,仿佛它们依然还在他的生活里,病病怏怏,哀怨彷徨。
云天家里从来没养过宠物,这两只猫是他从母亲家里抱过来。母亲养了18年,加菲猫6年,白猫18年。母亲没有能力再养猫,又不能把猫扔掉,只能拿回家里继续养着。
他母亲今年91岁,自从父亲五年前去世后,母亲老年痴呆愈发严重。别说不认识猫,就连自己母亲也不认识。
自己都已经70岁,也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凭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照料母亲,便送至养老院,每月3万,指定专人专管。
两只猫带回家后,一开始倒也是增添了很多乐趣。
白猫很乖,全身毛发洁白。虽然已经18岁,也到了老年,但身体健康,虽然高冷,对万事并不上心,却不挑事儿。
加菲猫那一张平坦的脸,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但凡有人进客厅,都要跑出来看看是谁,然后回去告诉白猫。白猫从获得的各种信息,评估一下值不值得出来接待。
两只猫,刚带回来的时候,云天的爱人还在家里。他爱人是个细心的人,也喜欢猫。虽然没养过,但因为是婆婆曾经养过,也疼爱有加。
定期洗澡,按时梳理毛发,投喂猫粮,哄它们玩耍。也着实过了一段愉快的日子。虽然这期间,云天并没有参与照顾猫的任何事情,但就是看着它们天天在屋里走来窜去,心里便也觉得多了一些温暖和陪伴。
直到云天的爱人,三个月前离开家到英国去,去照顾他们生小孩的女儿,云天才接手照顾猫的全部生活。这一接手才知道照顾猫比照顾人一点也不省心,关键是云天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更别说小宠物,猫猫狗狗。
70岁的云天说不上高冷,但是心气高傲,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权威,但是骨子里会看不起一大批人。
高冷的猫遇到了高冷的人,刚开始那几天也相处甚欢,彼此都不给对方找事儿。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喜欢的时候相互看几眼,厌烦的时候装着看不见。
高冷的猫可做的事情很少,它们常常陷于深度思考,俯视一切猫生,过自己寡淡的生活。
高冷的老人也如此,天天游离于各种古典文献之中,畅游在知识海洋的浩瀚里。至于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什么,升华什么。
无论思想有多高深,无论性情有多冷淡。普通人的日子,平凡的情感都必须体验。
这个夏天异常炎热,不是三十四五度,就是四十一二度。人都得每天洗澡,如果没时间洗澡,用水泼一次,也要把身体浇透。要不就会感觉浑身起麻疹,黏黏糊糊。
云天也是这样,虽然天天开着空调,但依然热得受不了。有次洗澡的时候,脚没踩稳,地面湿滑,一跤摔倒。趴地上半天起不来,老婆也不在,猫也不能搭把手,只是站在厕所门边,看着铲屎官,眼里满是忧郁,像是在思考更深的哲学问题。
云天爬起来后,脚踝一瘸一拐。在家里老老实实待了半个月,稍见好转。
人天天可以洗澡,但是猫却一直没洗。老婆走了快一个月,这一个月骄阳似火,人都流了不少汗,更别说猫。
于是找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云天想给加菲猫洗澡,但是加菲猫死活不愿意。明明那些毛发都已经结成块儿,也不愿意沾水。
云天平时在文字里充满了力量,那些历史的,大小人物的,在他的笔端都各自精彩纷呈,但是他对两只猫却无能为力。凭他的力量,根本驾驭不了两只小猫。猫老是从他手里滑脱,一下窜很远,在遥远的地方,历史的尽头,遥望着他。
就像一只来自历史的猫,从他研究过的那些史料里,赶来与他会合,和他探讨。
澡洗不了,用湿毛巾擦擦总该可以。哪有人管不好一只猫,哪有研究历史的整不了历史里的猫的。
云天拿着湿毛巾,想给咖啡猫擦擦那脏的身体。一看猫在沙发上,正瞅着云天,好像在说:你来呀,来擦我呀。
云天哪受过这种蔑视和轻佻,一下子扑过去,本来都已经估计好距离,谁知咖啡猫一躲,躲过了云天的抓捕。
云天一下扑个空,从沙发上滑落下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在沙发上,手上的毛巾早已甩得老远。跪下去的刚好是右膝。
男儿膝下无黄金,只是未到年老时。
云天跪在那里,半天没起来,没多一会儿膝盖就开始疼痛。家里又没别人。一个70岁的老头对着两只年迈的猫,一点辙也没有。
反正是起不来,不如一屁股坐地上。云天坐在地上,把裤子边儿挽到膝盖以上,一看膝盖处已经泛红。
坐了很久,也不能一直坐着。便忍着痛苦爬起来,从那一天开始,右膝盖的弯曲和伸直就成了最困难的事儿。
两只猫的澡也没洗成。天气也越来越热。小区里房子也在装修,各种装修的噪音从来就没间断过。两只猫天天圈在家里,受尽了噪音的凌辱。心里的烦躁和焦灼与云天不相上下。
久而久之,咖啡猫口里都是溃疡。不吃不喝不排。云天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是因为自己腿脚不方便,也没有一点办法,便从网上购买了治口腔溃疡的药。
还以为药是喷的,收到以后发现是涂抹的。咖啡猫根本不让人接近,涂抹肯定不行。于是又重新购买喷药,待喷药收到以后,来来回回一周时间。最终是没有把喷药给咖啡猫喷上,因为它根本就不张口。那样子就像一个正在绝食的人,以死抗争。
时间过得飞快,咖啡猫已经不吃不喝半月有余,从以前的活蹦乱跳30斤一下暴瘦到10斤。
云天的膝盖疼痛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再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顾及咖啡猫。
咖啡猫每天趴在那里,不吃不喝。云天每天坐在沙发上,疼痛难忍。
直到上次让神医易针扎了一针,依然不见好转。
扎完针后的第二天,云天的爱人从英国回来,看见云天生活的那个惨淡,于心不忍。便在倒时差的同时,抽空赶紧把咖啡猫和白猫一起送到宠物医院,一是看病,二是洗澡。
宠物医生一看,说咖啡猫治不好,最多还能坚持活过半个月。
云天的爱人一听,当时就决定实行安乐死。想到咖啡猫死后,白猫会很孤单。于是让医生把白猫也一起安乐死。
一只猫安乐死300元,再加上死后的处理费用300元,一共600元。两只猫1200元。
爱人处理完后回家,云天心里特别伤心,认为是自己养死了两只猫。
以前有猫在的时候,只要一回家,猫就会在门里面蹲着。像是迎接,又像是等待。虽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但是能看见它们并不排斥。
后来它俩走以后,云天一回家感觉冷冷清清。再也看不见它们的身影,那高冷的,或可爱的,都只能在心里。
云天特别不习惯,心里充满了愧疚。工作没有心思,吃饭没有味道,郁郁寡欢。
特别是一看到自己坏的膝盖,就想到那俩只因自己死去的猫,又想到重度痴呆的母亲……便有东西在眼里翻滚。浑浊的,难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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