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只是来打个工？

事件

假设你是一个职场女性，工作中遇到了以下情境，你会怎么选择？

当你工作支持的男性领导晚间应酬喝完大酒，醉得走路需要下属搀扶、连付款都忘记，却在晚上11点要求你去公司陪他加班（只有你和他两人）。是拒绝前往公司但保证在线支持，还是屈从于权力威压立刻赶去公司？

而且，上述要求并非该领导直接与你沟通，而是找了你的直线上级经理甚至经理的上级投诉，你的经理以其经验推测，以「为你着想，不满足领导的要求很难通过试用期」为由，通过微信消息、电话等方式持续劝说你必须立刻赶去公司。你是会坚持线上配合工作还是为了通过试用期而赶去公司？

而且，你的直线经理、总监向你转达的是该男性领导「非常不满，情绪激动，言辞激烈……」等事态严重的措辞，但当你电话这位男性领导希望直接沟通时，对方醉意明显地表示「你可以不来公司，完成工作就行！」，你是不是会疑惑「必须在深夜赶去公司陪醉酒男性领导加班」到底是哪方要求？（当然了，也可以说领导的潜台词是，你必须来公司陪我加班）

而且，这种情境中，你的直线经理和总监同为女性，她们远在其他城市，但要求你必须在深夜独自赶去公司，配合一位男性领导单独加班。当你提出疑问，并给出解决方案（通过电话、在线会议软件等在线支持到工作完成），她们却非常坚定地表示：「必须去公司，不去试用期就过不了，这位领导已经非常恼怒」，「我们都这样配合业务领导工作的，这种关键节点你的这个岗位就是要负责安抚领导情绪的，这也是正常的」，你有什么样的感受？你会选择怎么做？

感受

我觉得离大谱，觉得愤怒，也疑惑。

不太幸运，我遭遇了上述情境，我拒绝满足这位男性领导的要求，但我在线支持直至凌晨三点完成了工作。不过最终也无法化解这样权力不对等的困境，拒绝配合这种不合理要求，就无法继续工作下去。

在上述事件发生的正当时，我感受到愤怒，因为所有的沟通都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渲染权力的不可违抗、增加我的情绪负担，并且我的合理要求被无视、感受不到尊重，仿佛是我在闹事，而始作俑者们还觉得自己的言行毫无问题、正当又合理。

我的愤怒是反应过激吗？我认为不是。职场女性遇到类似的情境不是少数，只不过通常相关的言行都非常隐蔽，且很多人屈从于权力而主动去配合、推动，他们甚至认为此类事情合情合理、理所应当。你愤怒是你想多了，你拒绝就是你不应当。？？？这太可笑了，也太可怕了。

在我亲身经历的这次事件中，令我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是同为女性的直接上级经理和总监无视可能发生危险的风险，坚持要求我深夜立刻单独赶去公司，而其他员工早已下班，公司只有该醉酒男性领导在。在我们的沟通中，她们的语气亲切而紧迫的、言语表达是「为我着想」，但实质却是不可能转圜的不合理要求。

更令人无语的是，在我表示拒绝时，经理问我：「是这位男性领导平时有表现出什么..不太好的行为吗？」所以她是想要什么答案呢？平时没有表现出不当言行，就能保证在他醉酒+深夜+没有第三人在的相对封闭（有门禁）的办公区域的这种情境下，他不会有不当言行吗？我是基于这种特殊情境判断存在发生危险的风险，并且我认为这种风险是显而易见的。更何况，从完成工作的角度讲，完全有其他的工作方式代替：或者，只是我配合该男性领导修改PPT，视频会议、共享桌面就可以完成；或者，需要其他业务主管参与的话，我也表示如果各主管都在公司加班，我也可以立刻赶去公司加班。但是，上述情况该男性领导都不接受。那在我判断，上述风险就更不是无稽之谈；而这两位女性上级在当时屈从于权力做出的行动。

我身边的人也有类似经历：之前的同事姐姐被项目总监（女性）通过微信消息要求多主动和客户搞好关系，说出「如果你也能像A一样和客户高层决策者保持亲密的关系，有助于项目推进，我也是不反对的」这样的话。A曾多次被项目组同事看到和客户某高层出入酒店（我们当时出差都住在那个酒店）。我这位同事姐姐委婉回应、但没有响应其暗示行动，最后就是被这位项目总监穿小鞋。

一些思考

最近有个电视剧《不完美受害人》，以一个职场性侵案的波折、争议，讲述了相关人物的徘徊和自我救赎，引发了关于相关职场议题的各种讨论（争吵）。这个故事提到了一个我们都可能会遇到的情境—权力不对等条件下人的选择。

「不完美」受害人——赵寻，她所面临的情境，她的害怕、迟疑、徘徊、顺从，她接收了礼物、在案发后前期接受被送出国的安排甚至因为怯懦而作伪证等，虽然不认同她的一些行为，但我也可以理解。这个案件中的施害方——成功——企业董事长，手握权力和财富，他对外展现的是温文尔雅的形象，在整个案发过程中也没有暴力的言行，但是他将赵寻在行动上的抵触视为「欲擒故纵」或者「害羞」，他惯于以上位者的姿态去思考和判断，以至于从未认为赵寻是不愿意的。

看剧的人们很多会指责赵寻，为什么不大声拒绝，为什么不拼命反抗？为什么接受贵重礼物，接受礼物不就代表你同意与之发生不可言说的关系了吗？为什么去酒局，还喝那么多，你喝醉了不就代表你同意...了吗？

当然也会有人以较为宽容的视角，表示可以理解赵寻的种种矛盾行为，但仍然可以有一些行动以避免让自己陷入到那样不可挽回的危险境地。这些人中，包括我。

但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会在心里再提醒自己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引申一下就是板子没有打在自己身上，说什么都是从「我」出发，但「我」没有亲身经历当事人所处的情境，凭想象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预判任何。

为什么侵害发生了，社会舆论对受害者有这么多的道德要求，认为受害者应该如何如何以避免危险，却对施害方更宽容，不去问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人？

为什么在危险和伤害发生之前，没有人来说「你不用去饭局应酬」；「你不用喝这么多酒」；「他喝醉了，你不用去公司，可以远程办公配合他工作吗，我们一起和他沟通」？

我们这个社会是真的没有给受害人足够的理解和支持，反而给加害者找了太多的理由。但是，伤害别人这件事无论什么理由，本身就是错误的呀。

看了一些对《不完美受害人》两位编剧的采访，我蛮认同的一点，也是觉得无奈的一点：因为权力不对等导致很多情况下弱势方除了顺从或者放弃没有第三种选择。要么忍受、要么离开。因为如果你表示拒绝，那么上位者手中的权力极大可能让你失去工作机会或者升职机会等，但这基本与你的工作能力强弱没有太大关系。

现实中的情况往往是：在工作场合，如果上位者的一些言行让你感到不适或者不被尊重，那么就算你严肃表达拒绝，还是会上位者及其权力的拥护者糊一脸「没那么严重啦」「你误会啦，他不是那样的人」「你想多啦」等粉饰言论。各种职场成功人士强调要学会「向上管理」，会听老板的弦外之音，能精准揣摩到老板的意图，还要能够安抚老板的情绪。

上位者是不会考虑下属的职业利益和情绪感受的，哪怕TA表现出多么善意温和、照顾你的情绪。疫情之后，这种职场潜规则对于女性的要求和忍耐度又提出了更高要求。这是我观察和感受到的。工作中真正有能力、能做到对下属真的有最基本尊重的上位者非常少，这里的上位者包括男性和女性，所以这似乎不完全是性别议题，而是权力不对等的问题。你甚至不能奢求Girls help girls. 权力之下，很多女性也会屈从、甚至被同化。

为什么咱不能只是来打个工，用我的劳动技能换取报酬？为什么在当下的社会里，越来越严重的是在职场中谈论情绪价值，多过去讨论如何把事情做下去。不愿意屈从，如何在职场中生存呢？我还没有找到答案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