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⑩|昨日流云尽余空
“少爷可真叫那戏子给迷住了!”
“谁说不是呢,昨天东头闹得可凶啦!”
“听说他还要进门当正头娘子,也不想想自己是个……”
“哎,这年月,什么胆大敢想的人都有!你看那位……还不是成事儿了?”
“要是都聚在这一个屋檐下,那可就热闹啦!”
两个小丫鬟端着东西一面晃悠一面八卦,覃司令府今时不比往日,竟由着她们在这里碎嘴半晌也没有管事的出来制止。
斜靠在假山后面的人摇摇头,把手里的草梗子一丢,突然跳到那两个小丫鬟前面去。
“啊呀!”两人唬了一跳,一人叫骂道:“傻大!你作死呀,躲在这里吓人!”
傻大撇撇嘴,你们两个才作死,擅自议论主子的事情,小心吃枪子儿!
“啪啪”他想着,就冲她俩做出一个瞄准的动作。
“快走!”另一个小丫鬟拉着那个还想骂他两句的快步朝院子里去了,“他脑子不好的,万一发起疯来,真的会打人!”
“啪”、“啪”……傻大对着老槐树上的红布条,假装扣动了扳机,那布条竟然被风吹得动了一动,好像被他打中了似的。
傻大被取悦了一点点,可他心头还压着那么多沉甸甸的郁闷。不知道该对谁说,也没有人来听他说。所以那一点点快乐就很快消弭了。
他又怏怏返回假山后面去,斜靠着,找一个草梗,含着望天。
天上的云真好看,一会儿一个样子,互相追赶着,好像当年他和少爷还有佩儿,去草坝子上放风筝,你追我赶,跑着笑着,那日子才叫美。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佩儿是马夫老李家的孩子。她们一家原是西山那边逃难过来的,老李在路上被流匪伤了脚,参军就不合格。司令本来不想收留这一家人,老太太看她们一家伤残妇孺,发了慈悲准她们随军养病,有个庇护。
老李这个人眼睛活,他伤一养好,就抢着帮忙拾柴打扫挑水抗包。跟司令混脸熟了,又自荐去养马,说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马夫。司令试了他几天,发现他对马儿的脾性的确精通,就允了他,按三等兵每月发10块粮饷。
老李又把媳妇和两个女儿送到内院,给夫人们使唤,一月又混到2块。很是让一些府里的老仆从眼红。
佩儿九岁,给选到少爷房里做丫鬟。那年少爷十一,傻大十三。三个人每天肆无忌惮的满世界疯玩。少爷说傻大是他的书童,佩儿就笑,谁家的书童是个傻子,别这家少爷也是个傻的吧!少爷要捉住佩儿挠她的痒痒,傻大就在一边拍手助威。三个人笑作一团。
傻大擦擦口角的酣水,回忆总是美好的。
后来部队一路打到小县城,这城东边靠山西边靠河、沃野千里。司令让先生给堪舆了一块“财神光顾、宜室宜家、大展乾坤”的宝地,盖起了十六进的大院子,家眷们都安置下来,轻易再不搬迁的意思。
少爷也给打扮整齐,送去城里的大儒家读书。
自那以后,少爷回来就越来越少跟傻大一起玩了。
佩儿有时会从内宅里出来,给傻大带一些零嘴和小玩意,说是少爷让给的。
可是少爷在人前就不太搭理傻大。
有一次,少爷的同窗来府里做客,看到傻大纷纷讥讽,少爷也没有制止,还跟着他们调笑两句,然后把他们匆匆带进府里去了。
傻大才知道,少爷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佩儿呢?她还和少爷好吗?
头几年,是好的吧。
佩儿时常会到外院来送东西,她给傻大做了一双鞋,傻大让她拿回去给少爷穿,她说给少爷做的很多了,从里衫到褂子,从汗巾到鞋袜,少爷身上样样色色都离不开佩儿的手艺。
佩儿长大了,脸皮子也白嫩了。傻大觉得阳光把佩儿照的真好看啊!他能看见佩儿脸上细细的绒毛。
“傻子想媳妇咯!”天杀的看门马六在屋檐下嬉笑。
佩儿脸都气红了,傻大冲过去按着马六打锤。等他捶完,佩儿已经走远了。
傻大知道,佩儿喜欢的是少爷。
从她日日夜夜给少爷绣衣衫,陪少爷读书写字那会儿开始。
从她在窗边打盹,少爷怕她着凉把外褂披在她肩上,自己却中了风寒那会儿开始。
从她做活错过了下晌的饭,少爷偷偷给她藏着几个肉饺子那会儿开始。
从她在山坡上崴了脚,少爷背她回家那会儿开始。
从她被选到少爷房里做丫鬟那会儿开始。
她就满心都是少爷了。
可佩儿和少爷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少爷跟同窗们去戏院,认识了一个唱戏的叫葵生。葵生扮花旦,演《双锦衣》里的雪春,端的“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一颦一蹙多风流,一举一措尽娇媚。
长相往来间,少爷的魂儿就被葵生勾走了。
葵生是班主的干儿子,班主舍不得放人,把事情闹到司令面前。
少爷被罚五十军棍,皮开肉绽。还是佩儿扑上去替了十几下,才活下来。
佩儿的劝说少爷不听,养好了病又一径往戏院跑。
老夫人和夫人私下商议,把佩儿给了少爷罢。或许少爷知道了儿女情长的滋味,就能回心转意了。
可是摆小宴那天,少爷在房里发了一通火,丢下佩儿独自出府去了。佩儿喝得酩酊大醉,浑浑噩噩间扑在刚回府的司令怀里……
丫鬟成了姨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夫人气得连叫了三天大夫。茶也不得奉。
李“姨娘”再见少爷,都是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相对无言,少爷也不敢去看佩儿眼里的恨,他只追求他的真爱而已。
精诚所至葵生答应少爷的追求,但嫁到司令府来要做正头少夫人。
普天下之大滑稽,堂堂司令要娶个公鸡回来做儿媳妇?
司令差点一枪崩了亲儿子,多亏“姨娘”抱住胳膊,子弹才打在大梁上。
少爷被禁足没几日,战事又起,司令点兵出征。
少爷便买通小厮,偷偷溜出府去,在县城里另租个小院先把葵生安置。正是两厢情浓时,突然一日傻大来送信。
急报司令在山里被困,需要少爷领军去解围。少爷匆忙回到家中,军马已齐备,单等他开跋。
李“姨娘”随夫人一起进城,马车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小院,拍门出来位清秀公子。众家丁不由分说上去捆了,拖到荒郊野外一埋了之。
少爷半路遇见司令回还的队伍时已经暗叫不妙。待他一骑绝尘赶回县城,早已人去院空。
夫人在家跟司令夸奖:“佩儿这招声东击西,解了我心头大患!赶明儿找个吉日,给她办酒正式来敬姨娘茶。”
覃少爷疯了似的去找葵生,小厮给他指的方圆几里地都挖空了,可葵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终于在山脉附近挖出一个盗洞,洞穴幽深绵长,望不到尽头。少爷沿着洞穴爬下去,爬了没有几里,突然地动山摇,盗洞塌方了。家丁和小厮们吓坏了,一溜烟跑回去报信。
消息传回家,司令亲率军队来挖少爷,挖了月余,未果。
有人说是那葵生,为妖精所化,被掩埋后心有不甘,把少爷掳走了。
也有人说少爷是掉到传说中的一个帝王陵墓里去了。
还有人说,这片山林深处有个叫巍谷的地方,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少爷和葵生,去那边生活了。
李姨娘手里的帕子都要搅碎了。
她如今是司令的新宠,失了儿子的司令卖力在她们这些姨娘身上耕作,期望早点再诞下几个儿子。
夫人搬去老夫人的佛堂吃斋念经,不理家事了。姨娘们除了争宠还要争权,每日里勾心斗角不停。
一日,她去外院,问门上的马六:“看见傻大了吗?”
“傻大啊,有日子没见了……好像自从少爷……唉,李姨娘,您就别惦记那个傻子了。他和您呀,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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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覃小宝。我的家人有爹、娘和傻叔。
傻叔是我爹的朋友。
爹说他曾经救过我们一家。
娘小时候避难在戏园子里,班主为了掩护她,把她当干儿子养大。
后来爹和娘相爱了,他们要成亲,爹家里反对。
是傻叔帮助了爹和娘。
现在,傻叔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去山上疯跑,跑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傻叔会躺下,叫我看天上的云。
云彩有时一动不动,有时追逐嬉戏,就像我们一样。
(后记:一旬故事写完啦。每个故事的一点点小线索,等回头慢慢串起来吧。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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