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西梦游】千年 • 碎碎念

不久前，观音菩萨告诉我，我的天劫即将到来。原本，我是有机会度过这个劫数的，只要能在紫竹林中潜心修炼，在天劫来临之前修成正果，就能永远脱离六道轮回之苦。可是，我没能做到。

因为，我忘不了他。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龙女，只是南海龙宫里那个懵懂顽皮的女娃。经常听布雨的雨工们谈论大唐盛世的人间繁华，便心生向往。

一天，我一个人在龙宫周围玩起了我最最喜欢的“寻宝”游戏，打发寂寞无聊的光阴。就在我钻进那黑黢黢的珊瑚林时，听到随父王布雨回来的雨工经过，说明日是大唐的上元佳节，很是热闹。

第二天一大早，我悄悄的离开龙宫，一路问询来到了长安城。

一个人逛的有些累了，就坐在街边的茶摊儿喝茶休息。看人来人往，听车水马龙，等待夜幕降临。

就在我乐不思蜀的时候，一杯茶从头顶浇到了我的身上，这下可急坏了我，赶紧就往河边跑。我若现原形变回龙，一定会为长安城招来一场大雨，我若变成鱼则可免雨患，但我自己就没有了任何法力……

最后我还没来得及跳进河里，就变成了一条大鱼，搁浅在了河滩上。

一个渔夫经过，把我拉去街市叫卖。后来一个小沙弥，用银钱将我买下，把我放生了。

可是，我被渔夫抓时，因为挣扎负了重伤，无法游回南海，就打算先就近去东海龙宫的伯父家求救。我奋力的游啊游，由于伤太重，在临近东海的时候昏了过去。当我醒来时，是在山边是一处浅滩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周身的鳞片，嘴里还念叨着，这定不是一条普通的鱼，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于是乎，他把我带回了水帘洞。那个时候，洞中的猴子们正沉浸在悲伤中，因为他们的同伴中刚刚有人死去。

他也很难过，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不得不死去，心中很是愤慨。于是将我放回海里的第二日，他就离开了花果山，去寻求长生不死之术。

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是二十年后。那日，东海的伯父，敲金钟擂铁鼓，将父王急匆匆的诏去。后来，父王便回南海龙宫取走了凤翅紫金冠，说是要打发那花果山石猴。我才知道，他已将那定海神针收服，心中不免崇拜。因为那定海神针实在是这世间非一般的存在。

自那之后，我便更加留意关于他的消息。不多久，父王又一次从东海回来，很高兴的告诉我和母亲，孙悟空被大伯父和地藏菩萨狠狠的参了一本，玉帝定会好好的收拾他。

我却认为，他不应该被收拾。大伯父金口玉言，孙悟空他办到了，所以得到如意金箍棒无可厚非，怎能算“强取豪夺”？至于地藏菩萨所谓的“篡改生死簿有悖天理”，难道平凡生灵就没有追求长寿的权利？此等天理，不要也罢！

其实长寿也不见得有多好。作为水族龙王的女儿，自然比普通的生灵长寿许多。可是我却被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规矩绑着手脚，不得自由。

长姐被父王嫁去了很远的地方，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想来，已是须臾百年。我就这样孤独的过了百年。

我不想被束缚，但却没有大圣那样的本领，去挑战那些条条框框的家规与族规。于是我只能假装玩耍靠近雨工，伸长了耳朵听他们谈论外面的花花世界，实在心痒痒就趁着父王外出时伺机溜出去玩耍。

母亲的庇佑，滋长了我的顽劣与强大的好奇心。

此时的我已是青春少女，对游历人间已是轻车熟路。因对京师情有独钟，这一天我又来到了长安城。

我遇到了一个人，却没想到，从此改变了我余生的轨迹。

我去了醉仙楼，一个可以听大千世界好故事的绝佳去处。不知为何，今日来听故事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店小二们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在座的客人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眉飞色舞的议论着什么。不过，从这些闲言碎语中，我大抵得到一个消息，那就是当朝的一位大诗人最近去世了，今天的故事就是关于这位诗人的。

只见那说书先生，站在大堂正中一案旁，摆开了架势。

故事讲的是什么呢？诗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一说他生平嗜酒如命，是醉死的；又一说呢，他垂暮之年一心想上沙场报国，却病死途中；还有一说，他江中饮酒，下水捉月而溺死江中，之后便成了仙人。

我喝着茶，津津有味的听着故事。不知何时，自己的桌上竟然多了一人，坐对面。他并未招呼小二上茶，也并未看我，好像我并不存在一样。我越发的纳闷。他面庞清逸俊朗，有一种异域风情，且气宇轩昂，不时的点头或微笑摇头。期间，自言自语了几句什么出世什么入世什么什么的，都不如在天地间来的逍遥自在。

恰好小二经过，我便请小二给添个茶杯。小二看了我一眼，用一种怪异的眼神。他虽迟疑了一下，还是应声而去。很快，小二取来了茶杯，还给茶壶续了水。却没有给刚拿来的茶杯斟茶。然后，我对小二说，给对面的公子斟茶。小二问道：“哪位公子……”

就在此时，书说完了。眼见对面的少年郎突然间就消失了。我便对小二说：“他刚走，不必斟茶了。”小二撒腿而去。

毕竟是肉眼凡胎，有些事物自然是看不见的。想起刚才那句“都不如在天地间来的逍遥自在”，深得我心。因为这句话，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父亲要将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水族后裔，打心底我是拒绝的。如今好了，我可以云游九州八方，远离那不靠谱的婚嫁。

我开始了四海八荒之旅。漠北江南，天涯海角，我去了很多地方。经常借宿在庙宇道观。

一日，我正在一处观音庙休息，不觉中睡着了。梦中，我竟见到了那个幼年时救我的小沙弥。他自称观世音菩萨座下善财童子，当日救我是奉了菩萨的旨意，只因我与菩萨有师徒的缘分。如今我无家可归，也经历了人世间的诸多历练，唯心中惦念一人，这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执念。如今菩萨愿收我为徒，帮我化解此执念，便可位列仙班，与天地永寿，脱离六道轮回之苦。问我可否愿意？至此梦醒。

已是午夜时分。我跪拜在菩萨面前，说道，我愿意。此时，一条绢布落到我面前。上书：赴南海紫竹林拜师。

经过南海龙宫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宫中尚有我的母亲，请恕孩儿不能陪伴左右。然后取道紫竹林。因儿时有偷偷来过紫竹林外，所以认得来的路。

紫竹林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绿的滴翠，依旧看不出哪里才是入口。见竹林中走出两位少女，一个身着白衣，一个着青衣。待我说明来意，二人便带路进了紫竹林。

拜师之后，便与善财童子、小白、小青一起在紫竹林中修炼。后来小白在菩萨的指点下去报恩请，带着小青离开了。

紫竹林中，林秀气灵，修炼了一段日子后，观世音菩萨开始渐渐带我在身边。菩萨教我如何听到善男信女的祷告，并在适当的时候派我去完成他们的心愿。

一开始，我是怎么都听不到的。直到有一天，我第一次听到了，那是小白的祷告。她心急如焚的祈求菩萨帮她救活自己死去的相公。哎，又一个和天理抗争的人。

就这样，我跟在菩萨身边，又过去了几百年。当初的大唐盛世早已不复存在。但这并不影响虔诚的善男信女们来拜观音菩萨以求保佑。只不过，如今的时代乞求菩萨保佑的事情，有些不一样了。年纪大的人，祈求儿女高官厚禄财源滚滚；年轻人，祈求自己荣华富贵；小孩子，则祈求自己长大了挣大钱。如此尔尔。

大圣，最后一次见你已是数百年前。如今，我虽修炼了近乎千年，却仍放不下这点执念。也许，只有站在奈何桥上，望着三生石，喝下那碗忘川水煮的汤，才能真的忘了你吧。

此刻，我静坐在紫竹林中，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文／孟青苏